获奖人答谢词
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前辈、各位诗友、学弟学妹们:
大家晚上好!
此时此刻,我难掩内心的激动。我无比荣幸于自己能够得到诸位的认同,我无比荣幸于自己得以捧获这个在我心里有着重要地位的奖项,它无疑是对我多年诗歌写作的一种激励,我也无比愿意将此时此刻内心所能感受的荣耀,分享给24年来缔造和延续这个奖项的、给它生命也给它持久的生命力的、在台前和幕后默默付出的所有人,谢谢你们!
4月30日晚上,当我的朋友告诉我得奖的消息时,我正在安徽的绩溪。历史上,这里是徽州府的六个县城之一,但在上个世纪,绩溪与原本同属于徽州府的婺源县先后被过继给了安徽宣城和江西上饶。我将这两座城市身上的这种行政地理与文化半径的割裂视为一种巧合,因为这种割裂同样也存在于我的故乡福建莆田和潮汕平原之间。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相信自己获奖,因为在我看来,这两首诗歌只是潮汕大地借我的手笔完成对自己的一次表达,正如我的故乡福建莆田曾借助于数次大的移民迁徙在潮汕平原完成关于它的另一种表达一样。
很小的时候,我就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造成这种错觉,主要有两个原因。十二岁那年,我入了户口,改掉之前的陈姓,跟随我祖母姓了郑。在福建,在莆田,陈和郑都是大姓。我陈家的一位祖先陈俊卿在高中榜眼时,写下“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的句子,成为莆田著名的家训;另一位祖先、南宋状元、参知政事陈文龙在元人南下时拒不投降,被押解到杭州绝食而亡,如今孤零零地葬在杭州西湖北山路边的静逸别墅里;还有一位祖先陈瓒,在兴化府城城破之日,被忽必烈的军队残忍车裂。我郑家的祖先是三个堂兄弟,他们从河南来到福建,创办书堂,弦歌倡学,他们中的大哥郑露,更是福建历史上的第一位诗人,他在莆田南湖畔写下了“附凤凰翼,与木石居,和乐兄弟,游玩诗书”的诗句。这两个家族传承下来的荣耀与苦难,让我很难对任何一方有所倚重,也很难对另一方有所取舍。
第二个原因是在我从小对故乡的认知里,莆田这座城市一直都是和“海滨邹鲁”“文献名邦”紧密联系的,它先后培养出2482个进士和21位状元。然而今天重提这些,却难免有着阿Q式的“我祖上先前阔过”的尴尬和滑稽,因为今天和诸位一样,我所认知的莆田,包括了一部分人承包医院、发布虚假新闻、坑蒙拐骗的莆田系,包括了一部分人在外经营结交权贵、到了地方左右政治生态的莆田系,包括了一部分人在非洲土地走私大宗象牙犀角生意的莆田系,也包括了一部分人排外、狭隘、蔑称外地人为“客边”的莆田系。这种认知与现实的矛盾,亦让我感到痛苦和绝望。
我决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故乡。XXXX年至XXXX年间,我在莆田工作了四年,利用业余时间走遍了此间的7个县区、54个乡镇、近一千座的村庄,足迹遍布莆田几乎所有的文物遗迹,后来,我以一己之力为这座城市撰写了一部地方志——《三莆志》。当写到莆田的移民时,我注意到在宋元之交、明清之交时,当莆田周边的府县纷纷倒戈投降时,唯有这座城市还在不屈地抗争,也因此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先民们带着毁家纾难的悲凉和复国无望的惆怅,几经辗转,来到了潮汕、雷州半岛和海南省。现在,上述的几个地区,平均有七成以上的人口,祖籍来自莆田。接着,我去了潮汕,惊喜地发现,许多在莆田早已荡然无存的传统和美德,在这里还有着完整的传承和保留;这份惊喜,也让我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先后三次来到潮汕。我写下“我住在这里,易生荣归故里的满足”,是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我把潮汕当成了另一个家乡,当成了自己心灵的原乡。
如今,关于故乡的命题,我已经释怀。我知道今天在中国的大地上,许多人都和我一样,生活在对历史的失落和疑惑中,生活在对故乡的追问和反驳中,生活在对国家的质疑和焦虑中,生活在对未来的迷茫和绝望中。历史,有它的逻辑和道理,我们,也有自己的选择和权利。是以今天,我并未过多地展开自己与缪斯之间的遇合,因为对我而言,在诗歌写作之前,一个人对家国的体认比他对词语的掌握、对修辞的驾驭都更为重要。而作为一个寻找故乡的人,只要他的身上带着故乡的碎片,美德或苦难、荣耀或失意、过去或现在,那他此时此刻,脚下站着的那个位置、那方寸土地,就是他的故乡。
两个月前,我刚刚在清明假期专程来到南京,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温情和善良,感受到南京的厚重与现代。故地重游,我感谢这份不解的情结与缘分。
我的前辈朱金明老师,毕生致力于莆田文化的传播。5月3日,他因病去世,年仅64岁。我希望此刻他也能听见,故乡在我的声带上颤抖的回声。
我的爱人李舒雅,从2005年与我相识起,已经十一个年头。我感谢她给我的信任和陪伴,也感谢所有家人、朋友的理解和支持。我们养了三只猫,取名叫九、十和九十二。在搬进新家之前,我们挤在两间面积狭小的建于上个世纪80年代的老宿舍里,它们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和乐观面对生活的勇气。我也一并谢谢它们。
谢谢!
在我们村边有一条河,我最好的游泳成绩,就是游到对岸再游回来,那时候我十岁左右,那时候我只会一种游泳方式:狗刨。更小一点的时候,一个晚上,父亲把我驮在肩上,走进村边一个坑塘,坑水齐了他的胸部时,他一下把我抛进水里,我呛了水,四肢乱刨,大概这样学会了凫水。水和恐惧激发了我的本能,在水里,我的本能就是狗刨。每个会水的人,估计都是从狗刨开始的。之后有段时间我学会了蛙泳、自由泳、仰泳,近些年我“发福”了,离水远了,两年前有次机会去游泳馆,自信满满地扑进水里,可是,我无论用哪种姿势击水,身体总是沉底,无奈,最简单的还是狗刨,为此成了别人的笑料。
1988年我在《诗神》发表头一首习作,那时我故作高深,模仿着思想者的样子,我不明白诗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写诗是个与神圣接近的过程,有着一点神秘的力量。事实上,我对经典的小说比对经典的诗歌更有兴趣,因此影响我创作的诗歌作品,都是当下热闹的作品,比如第三代,比如九十年代的农事诗和颂歌式的`作品,当然,这些时期也有很多经典。
写诗多年,经常否定自己,有时候会忽然发现,笔下的文字不是自己的,我在自己的文字里嗅到了别人的气息,我发现那不是自己的。而什么是自己的?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选择尊重自己,以自己可以舒展的,也许还有些笨的“狗刨”的方式游过河去。原生的,自省的,来自真实的(某种虚拟也是真实),甚至连作品的节奏都来自创作时的情绪。我发现自己是一座富矿,诗歌最终要写自己,诗歌只能代表自己,它不是一个综合项目的比赛,他不是一条可以适合每个人的牛仔裤。在这些年左冲右突的诗歌练习和精神磨砺中,我正在找到了真实的自己——他的目光俯视在平原的树丛之上。我必领受这样一个我。
感谢诗歌!
过程,是美好的。我相信,这也正是我活下来的理由。
美好的过程永远被划定在悲怆的范围之内而不得逃脱。过程,需要消亡性命,消亡性命因了是慢慢地、一点点的,而使得过程变得美好起来。我们不允许有突然的惨烈,虽然它能震慑人的心魄。我们可以把性命一字排开,排很长很长时间,然后点火,让它慢慢燃烧,慢到我们感觉不到疼痛,慢到我们只知道欣赏燃烧的种种美好,美好到甚至我们可以为之去歌颂。
我们不惜也不得不消亡性命,难道是为了过程的美好吗?或许,正应了约伯的那句话:我的灵魂厌倦了我的性命。
过程也有难过甚至痛楚,甚至想要一种突然地但始终没有得到的惨烈;也有平白的毫无痕迹,走过了,但没有留下任何。你必须相信,这两者都是非消亡的暂时体验,因而都是美好的,比美好更美好。
一切习惯都可以改变,连同人体器官的欲望。正如我们习惯了痛苦,那么,我们就可以把痛苦说成或认知为美好,那么,还有什么是不美好的呢?
其实,我向往那种毫无痕迹的过程,这个过程绝非是在白纸上涂抹一层白,在黑纸上涂抹一层黑,这种过程是原本就没有白或黑,没有我所知道的,也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感谢生命,感谢生命对存在的认知以及认知的种种可能;感谢生活中我的莫名的弧度,它弯曲成一张有可能让我射箭的弓;感谢河北省作协诗歌艺委会及各位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