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命运的人生读后感
我推荐的这本《无命运的人生》,它是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伊姆雷的代表作。我选择它的原因,不仅因为它赋予了作者诺贝尔奖的荣耀,事实上,当你和活在凯尔泰斯?伊姆雷记忆中的集中营里的目光接触,透过它直面那个荒谬的世界,这,无疑是种冒险的尝试。
什么是地狱?对于《无命运的人生》的作者,不存在的东西是无法想象的。但对于一个被抛掷到所有的认知一次性地向他涌来,失去了它们本应依赖于渐次铺展的时间顺序的混沌中的人,便有了这样一种同样不可想象的东西来比喻地狱了。而这也指灭绝营火车进站后的二十分钟,当奥斯维辛最初的印象砸到每个被绑架的脖子上,惊呆的人们竟感觉不到恐惧,愤怒,绝望——剩下的只有可耻和模糊感。被强制分隔的人群,毫无察觉便穿上的囚服,重重铁丝网环抱着的营房,甚至那夜晚的漆黑吞噬不尽的半个天际的焚尸炉的焰火——一切消无声息地潜入人们的意识。也许,他们甚至没有真正理解其间的意味,但那二十分钟渐渐凹陷成了一个黑洞,撕裂开的裂隙空洞深邃,直至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它从未被填满,却劫掠、抹平了无数的人生。
如果说,《无命运的人生》的作者曾赞同或怀疑过当时的说法:只要有充裕的时间,无论怎样的生存环境,即使是监狱人们也能适应。但这是集中营,一个人永远也无法适应的地方——你其实无事可做,除了那奇怪的等待。人们等待着,但也许未曾真正想弄清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也有人划分了这种等待的怪诞含义,他们把它叫做希望。
而这正是作者在伙伴柠檬邦迪身上感受到的。他暗地里学习后者的各种生存技巧,模仿柠檬邦迪在劳作中摆动铁锹的方式来省下每分力气,模仿他领晚餐时尽量待在后头——为了能分到锅底的厚料,模仿他无论多饿都要将半份早点留到中午……然而,我们无法判断,希望是否给集中营的生活带来了益处,正如《肖申克的救赎》里监狱中的老者说的一句台词:“希望在这儿是个危险的东西。”
但也有事情是确定无疑的,那便是正在产生的变化。起初,你毫不在意,于是当它放大到无法被遮掩时,你吃惊的目光无法从上面移开,你可怕地想到了“人形”这个名词,把全副身心专注于上面,似乎仅仅为弄明白它的含义,直至你厌恶地把这些“人”的特征塞到囚服中,再不能去瞥上一眼。这是作者看到——“确切地说是意识到”——一个家庭中所有挚爱的成员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后发现的.。
他将他们的离去在脑海中制作成幻灯片,一遍遍回放着,同时也用同样的方式审视自己的变化。没有第二条选择,事物永远是忽然地冒出,太突然了,然而你不愿去回溯其间的过程,人们只是承受,面向向他们抛过来的无休止的强烈印象的喷泉——奥斯维辛的形式。
没过太久,人们便开始逃避。这儿有“三种逃逸的方式”。一种出现在早点名的时候,体现在对不上的人数上。总有人固执地抓住一个念头,盯住一个不会被发觉的角落,在意念中把自己伪装起来,不断重复强调它的安全性,最终,为了多睡一小时不惜任何代价。然而,“起床号只叫不醒那些永远不可能被叫醒的人”。他们已逃得足够远。另一种是“真正的逃”。有看上去周密不缺半点考虑的计划,有胆大的决心,但这冲往自由的翅膀只能融化在惩罚者的手里。最后一种,也正是作者采用的一种,同样称得上是固执的火花在偷偷摇曳。他们可以从你身上夺走数不清的东西,唯独有一种,最执拗,最独立,那便是独属于你的想象,或者说,透过奥斯维辛铁丝网上永远灰色的天空,转向自由的那不可磨灭的目光。
作者最喜欢让那个享有纯粹自由的自己,回到匈牙利的家中。他总惯于挑选一个平常的,完完整整的一天——起早上学的一天,太平淡了,以至于当初未觉察到这许许多多平常日子的可爱:“对于当时所有蕴藏在其中为我所错过的、我没有做对的,甚至根本没有发觉的东西,现在在集中营里,我尽了最大的可能把它们完美地修复了过来。”难以想象,支撑起作者的苦难生活的,并不是某些为人敬仰的、伟大的观念或斗争,却是一种细微地流淌的、俯拾即是的时光。原来,自由也是如此地真实过,在过去的每时每刻被不自觉地呼吸着。
但想象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当你的身体每天都在给你新的惊讶,当你逐渐深陷一种不寻常的平静的罗网,这便是你开始以一无力的姿态,企图挣扎着摆脱他们拉扯着的人生——你的人生。作者看到自己从一堆“人”的东西中间醒来,寒冷的雨扑打着脸,而远处汇来了一片熟悉的活动声,叮叮当当准备开饭的声响,敲响了胸中有某种非理智的东西,于是有了这声令人惊叹的咏唱:“我想在这个美丽的集中营里多活一阵子。”是啊,只要生命还在,世界仍能让你感到美丽,甚至你拥有的只有集中营的生活,即使你的人生正在深刻地滑向未知,以一种不可重演,不可拯救的趋向崩碎在历史特定的偶然性之中,而那是一种原本并不是为你准备的、非正常的命运。就像作者在书中频繁地重复“自然”这个词,它的意味让你精准地了解到,为了活着,仅仅为了走下去,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在《无命运的人生》的结尾处,描写真正的解放,回归家乡的真实之旅,作者谈得很少。在路上,在家乡里,他碰上了对大屠杀持怀疑态度的陌生人,要求他起来为遇难者发音的记者,还有劝告他忘怀奥斯辛威的亲人,对于他们,他认识到他们无法了解他知道了些什么,而他对于过去的诚实挫伤了他们。这是不能被要求忘怀的,因为里面包含着一个无辜者的自尊。即使他要继续下去本该不是为他安排的人生,但一切都像他所叙述的:“不仅仅是这一切来了,我们也走了。”不允许停留,他们的人生仍在流淌,即使是化为黑色的河流继续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