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的背后,往往都跟着一个词,叫代价。
2005年底,老总找我,对我说:刊社决定明年把编辑业务重心转向北京,你们几个业务骨干也一同去,你回去和家人商量,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把家搬到北京。他的口气极其轻淡,好像不是在说一个重大抉择,而是在通知我“中午就订盒饭吧”那么简单。
但是,这对我来说,实在太突然太重大了。彼时,是我在深圳生活的第15个年头,我已经有了户口、房子、车子、孩子,工作舒心,生活安稳。15年来,无论何时,无论我选择哪种交通工具归来,都有一种感情油然而生—还是深圳好!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可能被连根拔起,再次远走他乡。而北京留给我的所有印象都是“灰蒙蒙”和“路过”,从没有任何心电感应,我去那里干什么?
因此,我告诉老总:不去北京。我心想:我可以辞了工作,但我不能辞了深圳啊。
没想到老总看了看我,以更加轻淡的口气说:没想到你才30多岁就已经僵化了,人生的路你才走了多远就不想再探险了?怕了?闯过深圳算什么?一个文化人,要闯过北京才知道世界多不一样。
我很气结。从骨子里说,我是一个不太安分的人,不欣赏活在一目了然的知道里。只是近几年的安稳,像酒一样,浸泡得我有点麻醉和懈怠。现在给老总一语击中,多少有点震动。搬就搬吧,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家在深圳,我随时都可以回家的。于是,2006年春节一过,我就把家搬到了北京。
我想以10年为限,权当一次北京深度游了。10年期间,也刚好完成我儿子的基础教育,也让他有机会经历春夏秋冬。既然换城市,那就索性换个彻底:到大杂院租间小房,让儿子每天穿小胡同上学,经常到人艺看话剧,跟老公逛后海泡南锣鼓巷……总之,就像一出舞台剧,我的背景就此换过,下一场帷幕拉开了——我要一头扎到老北京人的生活里了。
设想是那么美好而浪漫,执行起来却是那么艰难与痛苦。最大的障碍就在于我对要付的代价预估不足。我知道此行肯定要付出代价,但没想到人对“支付代价”的承受力,远没有对“闯世界艰苦”的接受力强。
首先,让我们都难以适应的是大杂院老房子环境的脏乱差,本来冬春两季的天已经是尘土飞扬了,楼道里竟然黑麻麻的一片,墙是否是白的全凭推测。接着是让人崩溃的拥堵和低效,一天基本只能办一件事,从海淀去一趟朝阳搞不好要3小时,然后办公室的人告诉你:要找的人还没上班,等着吧。等了半个小时,再敲门问时,人家已经下班了……再是谈不上任何水准和职业道德的服务业,去酒楼吃饭,服务员都给你脸色,好像她的工作不是服务,而是给你赏赐。
生活上的不适应还没来得及消化完,更大的压力又铺天盖地砸了下来:房价比深圳贵;孩子教育的问题更麻烦,小升初比考大学还难,老师每隔几天就提醒我“孩子的北京户口要抓紧”,更是打乱我计划,困扰我心灵……
来京的第一年,我每天都活在不满中,我后悔搬家过来,每个月都下决心:这个代价太沉重了,我不能再错下去了,这个月就搬家回去。
第二年,我每天怀念深圳花园般的马路,温暖的家,动不动三五个家庭驱车去海边嬉戏的舒适生活……我经常问自己:我付出这样的代价换取北漂的灰色生活,值得吗?
第三年,每个周末,我几乎都和北京的小学家长们,在各大培训机构门前扎堆聚集,一边熬时间接孩子,一边讨论小升初的信息……我每天告诉自己:我已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了,必须要让孩子的教育有一个好的结果。
第四年,我买了新房,住进了新家,觉得付出的所有代价都是值得的。我对生命里意外地多了一个“北京”,多了三四年的艰辛充满感激,这是一份收获,一份来自上苍的恩宠。
如今,是我来北京的第五年,我已经很平和很坦然了。人生的旅程就应该是丰富多彩的,需要不断地去追寻,去创造。每一站的收获都不是用来囤积以显示成就的,也不是用来维系一劳永逸的,而是用来支付的,用来做代价不断换取下一种人生的。而代价一经付出,便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剩下的就只有埋头和“不能让代价白付”的坚持了。在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告诉自己,我不是为了贪图安逸才活着的,我这样付出,也许收获的仅仅是两三个新朋友,或者一所好学校,一份好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