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年味浓美文
小时候,一进腊月,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对过年有太多美好的期盼……
过了二十三,叔和娘就开始忙活了,叔从遥沟推回一车白塘土,筛细了,放进大桶里,加水搅拌成乳白色的浆,大笤帚蘸了,在厨房那被油烟熏得乌黑的土墙上来回涂刷,几圈儿下来,原本黑黑的土墙就变得明亮啦,除夕那天,贴上一对儿胖娃娃,贴上金玉满堂、贴上沈万三打鱼……好看着呢。娘忙着刷洗锅台、盖顶、连炕沿儿都要清洗一下,我家的土炕与锅灶之间没有影壁墙,只在炕沿儿处垒了一圈儿灰色的砖,算是间隔。每天早上我还躺在被窝呢,娘就开始烧火做饭,我就会被烟熏得连连咳嗽,就会抱怨:“呛死了!呛死了”!叔和娘就会说:“这孩子,一点儿烟不吃,长大不孝顺呢”!谁说我不孝顺的,我不信!
吃过晚饭,娘把以前蒸饽饽时留的发面引子,用温水泡上,盖了盖顶,放在暖乎乎的炕上,很快面引子就发得冒泡了,娘开始往里加面,农村已经包产到户,家里的细粮也多起来了。今年,全用白面蒸饽饽!叔洗净了手,撸胳膊挽袖子,帮娘和面,直径四五十公分的大陶盆,这一大盆面,没把子力气可揉不透!叔把揉好的面端到炕上,盖了棉被发着。天不亮叔和娘就起来蒸饽饽,我们起床后,已经蒸熟了好几锅,暄乎乎散发着浓浓麦香味儿的大饽饽,我直流口水,每人掰一大块儿吃了,就被叔和娘撵出去玩儿了,怕我们在旁边乱说话。傍晚的时候,最后一锅大饽饽蒸完了,娘总会留些面,给我们做几个花饽饽,娘会捏小猪、小鸟、蛇……娘捏的小猪胖乎乎的,一对又宽又厚的大耳朵,用黑豆做了黑黑的眼珠,卷卷的小尾巴,憨态可掬,像极了我们猪栏里的小猪仔。娘最拿手的还是捏小刺猬!先捏出圆滚滚的身子,小小的耳朵,再用剪刀剪出一身的刺儿,最后用两粒绿豆安了眼睛,小刺猬活起来了!我不敢摸,怕那一身刺儿扎了我的手!
二十六是范家村集,也是我们那儿最后的年集,早早地起床,跟着叔和娘赶集去!路上人真多!都挎了提篮,急匆匆地往前赶。大集上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我眼睛都忙不过来啦:随风转动的花风车,五颜六色的年画儿,亮晶晶酸甜的糖葫芦儿,散发着芝麻香味儿的麻花……我直流口水!娘紧拉了我的手往前走,又被琳琅满目的头花绊住了脚!娘给我买了两条粉红色的纱绸,过年那天编两个麻花辫,一个辫梢上绑一条,该有多美! 再往前走,一溜儿全是好吃的!买上条大鱼吧,过年怎能没有鱼呢,叔看准了一个猪头,正跟人讨价还价,狠狠心,猪头也买了!一个猪头能做好几盘菜呢,还需买些海蜇,用白菜叶加蒜泥儿拌了,清脆爽口!鞭炮摊前最热闹:二踢脚点着后,先在地下响一声,再窜到天上炸开来,响声震耳! 钻天猴点着引线后“嗖”地一声就飞到天空中啦!太高,只看到点点白烟!魔术弹最好看!飞到天上炸开后呈一朵朵五彩缤纷的花儿,晚上看起来更绚丽夺目噢……都买一些!一路走走停停,叔和娘都快拿不下了!一年地勤扒苦做,就盼着这一天呢。
腊月二十八一大早,一家人都早早地起来了,叔在南墙根儿支了口大锅 ,熬沥青给猪头褪毛,我去大门口抱柴禾,整个冬天,叔有空就去山上刨树柞子,人家砍倒的大树,因其根纵横交错,蜿蜒曲折盘踞太深,刨起来费力气!谁刨了就归谁家,刨回来劈开,摊在太阳下晒干,精心地码在大门口东侧,上面用草帘子盖好,叔有喝早茶的习惯,用小铁炉子烧水啦、过年蒸饽饽啦、下水饺啦,这些都需要结实的木柴 !叔生了火,很快大锅里的沥青就烧开了,冒出刺鼻的气味儿,叔用铁铲子蘸了沥青均匀地涂在猪头上,沥青凉了凝固后,再把沥青扒掉,猪头就变得光溜溜的喽,毛全沾在了沥青上!
大哥带领我们几个对一只大公鸡进行围追堵截!这只散养的大公鸡,能飞能跳,火红的冠子,浑身的羽毛呈金红色,翘着黑绿色闪着金光的大尾巴,神气地、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想抓住它,可没那么容易!还是娘有经验,抓了一把玉米粒儿,咯呴咯呴地唤着,将她引到鸡窝旁,玉米粒儿洒在了鸡窝里,大公鸡一见好吃的,放松了警惕,脖子伸进鸡窝,大哥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将大公鸡摁在了鸡窝里,抓住它的两条腿提溜出来,想交给娘来处置,娘正在厨房忙着,就对大哥说:“这只鸡你来杀吧,十七八岁了,这点儿活还干不了”!大哥也不示弱,一手拎着鸡,顺手接过娘递过来的菜刀,往猪栏旁走,我和二哥紧张又兴奋地跟在后面,过年有香喷喷的鸡肉吃喽!娘又嘱咐大哥:“先把鸡脖子下边的毛拔干净啊,这样好找血管”!大哥照办,在鸡脖子上割了一刀后开始放血,我和二哥吓得捂住了眼睛!大哥觉得差不多了,松了手,把鸡扔在了地上,自以为大功告成!谁知大公鸡一着地,竟扑棱一下站了起来,身子晃悠了几下后,竟站稳了!大哥一看不好,刚要伸手去捉,这只被割了一刀,流了很多血的大公鸡竟一下子飞了起来!飞到猪栏顶上,飞到墙头上,我们紧紧追赶,它竟一下子越过高高的墙头飞到外面去了,我们一帮孩子大呼小叫!娘和叔也放下手里的活儿,叔扛了铁钳,娘拎了大扫帚,追了出去!辛辛苦苦养大的鸡,眼看到嘴的肉,可不能就这样飞了!我们一家追到屋后的树林里,展开了包抄,大公鸡一会儿上蹿下跳,一会儿展翅高飞,我们累得气喘吁吁,我和二哥惊魂未定,真不敢相信,这只鸡的生命力会如此顽强!终因失血过多,也因为飞累了,大公鸡停了下来,缩在一棵小树底下,瑟瑟发抖,娘趁机上前,用大扫帚死死地盖住了它,这一场人鸡大战以我们胜利而告终!
更高兴的事儿在后头呢!初一,天刚蒙蒙亮,就被鞭炮声叫醒了!床头的箱子顶上,摞着我的新衣裳:苹果绿的头巾,暗色底儿红色碎花的小褂,墨绿色竖条纹的裤子,黑条绒棉布鞋,隐隐地散发着棉布特有的香味儿,都是娘亲手做的,里面还塞了一双时兴的花尼龙袜子,我欢快地跳下床,从头到脚崭崭新地穿起来,一蹦三跳地和哥哥姐姐一起,给长辈们拜年去了。一圈儿转回来,衣服兜全满了:糖豆儿、花生、栗子 ……这么多平日不曾吃到的好东西!赶紧掏出来放到瓢里攒着,可别让二哥看见,找地儿藏了,留着以后慢慢吃,这样想着,嘴都合不拢了!
初一不走亲戚, 拜完年就去听舅姥爷说评书,我那时好崇拜舅姥爷!曾偷偷去翻他放在炕头那本厚厚的大书:啥时候我也能把这本大书读下来啊?识字不多的舅姥爷,这么厚的书竟能全部背下来!天天赶四集说评书,去大集上听评书可是要掏钱的',每讲到节骨眼儿,舅姥爷就会停下来,端着一面铜锣挨着场子转一圈儿,有给的,也有不给的,舅姥爷也不恼,继续接着刚才的往下讲。正月里在家说书,来听的都是老少爷们,图个乐呵,自然是不收钱的,那时没有电视,全村二三十户,来了大半儿,舅姥爷家的小草房坐不下了,开了屋门,年轻力壮的、小孩子们都拢起袖口,站在院子里,舅姥爷正在讲《三侠五义》,他那略微沙哑地嗓音像极了单田芳,大伙都听得入了迷!可是娘啊,这评书再好听,您也不能把我紧紧地窝在您的怀里一动都不让动吧?我知道,您又要给我拿头上的虱子了,我就不让您动我好容易编得溜滑的小辫儿!我一使劲儿,从娘的怀里挣了出来!前天刚下了雪,正午,雪化了,房沿儿上就有滴答滴答的流水,傍晚,那流水就变成了亮晶晶锥形的冰棱儿,爬到磨台上,使劲地翘了脚,拽下一根最大的,放到嘴里,咯嘣咯嘣 ……嘴都冻麻了!
转眼腊八已过,年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对过年的热望,现在吃的穿的玩的哪天不是在过年!年,还有什么可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