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政治-美文故事
前些天的一个周末,宽川老乡、高中时给我教过语文课的廖老师猝然与世长辞。知悉噩耗,我惊愕万分,心中不胜悲戚,急忙赶往老师老家在老师灵前焚香叩首跪拜一番略表寸心以谢师恩。归来之后,看着老师赠予我的诗集回想和老师曾经的过往,我百感交集思绪翻滚师情师恩如潮水般在我的心头奔涌而来,觉得自己该写一点文字来寄托哀思悼念老师的亡魂。于是,我在电脑前坐了大半夜,终于在键盘上敲击出了一篇甚为凌乱的文字——《老师,在那边您一路走好》。
由于时间仓促,我没有字斟句酌进行修改就将文章发表在空间日志里并分享到了微信朋友圈,以便让网友们读到这篇文章和我一起追思和悼念老师。
文章发表后,在网络虚拟世界里关注和浏览这篇日志的人越来越多,短短两天浏览量就超过2.5万人次。这些人当中,除了我的网友,还有老师教过的学生、同事、亲人当然也包括一些行政部门的领导。我知道,他们之所以如此关注,不是因为我的文字有多么优美多么扣人心弦,而是老师的才情和做人让很多人感到敬佩,如今老师走了,他们都和我一样感到痛惜。
老师出殡的前一天,我又去吊唁老师,偶遇老师的同学、天水日报社副总编王若冰先生一行几人,老师同村的县职校廖校长正忙前忙后招呼他们。廖校长见我进来,连忙示意我入席和王若冰先生相对落座,陪远道而来的客人喝茶聊天。王若冰先生的大名我早听说而且对其人仰慕已久,只是素未谋面,那天他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我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廖校长好像看出了我的窘态,急忙面朝上席对王若冰说道:“王总编,这是赵东辉,教师,咱村上人,你同学的学生,也喜欢写作,网上那篇悼念廖**的文章就是他写的!”
廖校长一介绍,王若冰和同座的几个人用略带惊疑的眼光打量了我一阵,然后王若冰微笑着点点头说:“你的那篇悼文写得情深意切,看得出你们师生情深!嗯嗯,的确写得不错,好好写,潜力很大哦!”
“什么?那篇悼文是你写的!”王若冰话音未落,我身后有人厉声问道。
我急忙转身看时,一个戴着眼镜面阔脸红身材臃肿的人已经站在我身后,看年龄显然要比我大几岁。出于礼貌我赶紧站起身来,向那人边点头边唯唯诺诺答道:“是---是我写的!”
或许是刚浅酌了几杯,抑或是出离愤怒的缘故,那人的脸涨得更红了。他努力睁大镜片后面的两只小眼睛看了我一会,接着连珠炮似的发话:“你是廖**的学生吗?你怎么能那样写你老师呢?你简直不懂政治!”
这一连串的问号和感叹号弄得我一头雾水,撞得我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我不知道那篇悼文什么地方用错了词语冒犯了老师,竟然上被他升到了政治的高度!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弄巧成拙,为千夫所指了!
这样想着,我顿时惶惶不安起来,到底什么地方有问题呢?要找到答案,必须自查自纠,得赶快把文章再细细品读一遍!我拿出手机,开启移动上网功能,点击空间客户端,再点击日志,打开那篇《老师,在那边您一路走好》,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此刻,我已经顾不上陪王若冰他们喝茶聊天,也不怕他们说我不拘礼数在他们面前玩手机了。
我读得很仔细,对一些词语的语境、感情色彩方面进行反复推敲,对文章的立意和构思也重新进行了审视,觉得哪个地方都没有表现出对老师的不敬,也没有明显的政治问题。要说有问题,应该就出在写老师找朋友托熟人给我疏通工作分配的那两段文字上——我在这两段文字里提到了几个人的名讳,而且这几个人现在还在市县的某些部门身居要职。这大概就是那人斥责我“不懂政治”原因吧!
想到这里,我赶紧把手机你拿到那人面前怯生生地说:“老师,你看是不是这段文字有问题?”
那时,我不确定那人是不是老师,但我依然称他为老师,一则由于他是老师的朋友,当老师的可能性较大;二则老师这个称谓显得谦恭,授人一字即可为师,何况人家以师者自居指出我“不懂政治”的幼稚和危险,我焉有不尊为师长之理!
或许是面斥我文字的诟病后那人怒气渐息,抑或是他的酒气散去,我把手机拿到他面前低声讨教的时候,他脸色已由通红变为蜡黄,只是面颊上还漂浮着些许红晕,语气也变得平缓多了。他看我凑过来,抬头用手扶了扶眼镜,接过我的手机看了那两段文字,一拍我的肩膀说:“对!对对对!就是这地方有问题!你不该把老廖帮你忙时找的那几个熟人姓名写出来,他们现在还都重要位置,对他们影响不好!另外,现在正执行上级‘八项规定’、‘六项禁令’,你写那些托关系搞分配的事有悖当前的政治风气啊!年轻人,还是要懂点政治啊!”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神情甚是严肃,有点在重要会议上讲话的`味道。
听了他有点语重心长的高论,我觉得他有点吹毛求疵,但也算是方家。平心而论,我已不是年轻人了,多少还有些阅历。在写着这两段文字的时候,我早就想到了这两点:一是该不该用真实姓名,二是写不写老师忙我跑分配的事。这让我纠结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决定用真实姓名,写写老师给我帮忙的事,因为我觉得用人物的真实姓名才能突出事件的真实性,通过点滴的真实事件才能彰显师情师恩的厚重和难忘,这也是我写这篇悼文的目的之所在,而且时隔二十多年,当时老师还是在执教,人微言轻,找的那些熟人要么没见上面要么推诿,最终还是没办成事,写出来应该不会招致非议的。没想到,这些让我踌躇的地方,还是让方家看出端倪指出弊病。看来,为了政治,为了让老师灵魂安息,此文此处必须再做修改了!
说改就改,我略加思索,对原文进行了改动,隐去了相关人物的姓名,在语言上也做了较大的修改,然后我再次拿到那人面前,战战兢兢地说:“老师,你看现在行吗?”
那人接过手机看了好一会儿,看完后他如释重负出了一口长气,腊黄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又一次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改得好!这才是一篇好文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能接受批评和建议,你的写作会有长进的!不过,以后给写老廖这样的人写文章要谨慎啊!”
我听清楚了他这话的潜台词,那意思就是说,你一个教师一个初学写作的人哪有资格给县级干部写悼文呢?
不过,说完这些话以后,那人不再对我声色俱厉甚至有些和颜悦色了。他搬过凳子和我坐在一起攀谈了起来。攀谈中我才知道,他以前也当过教师,和廖老师共过事,还曾经写过几篇杂感和评论文章,也算是县内颇有名气的文学写手了。他的姓名我听得有点模糊,姓“章”还是姓“赵”我也没记清,但他当面质疑指陈别人作品失误的率真和爽快是我不会忘记的,我特别不会忘记他说我的那句话:不懂政治!
我到底懂不懂政治呢?按专业论年龄我应该是懂点的,但实践证明我对政治知之甚少甚至有着很大的隔膜,这是毋庸置疑也是让我倍感落寞的一件事!
照理说,我与政治是有缘的。那一年高考结束填报志愿时,我义无反顾地填报了学费低离家也近的天水师专,填报了只有两年学制的政治教育专业以便早一年毕业拿工资减轻家庭负担。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与政治结缘,成了一名中学政治教师。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说,我已经贴上了有关政治的标签,但对于“什么是政治?”、“怎样才算懂政治?”这些问题,我一直是雾里看花似是而非。师专上学时,我们思想政治教育专业开设《中国通史》、《党史》、《哲学》、《伦理学》、《教育学》、《心理学》、《教材教法》等课程,后来发了一本《政治学》教材,但不知为什么成了自读课本,以致师专两年我也没弄明白政治一词的涵义。后来参加工作,在教学生《政治常识》的相关内容时,我边教边学,终于知道了政治一词的涵义。
抛开西方政治史,单就中国历史而言,政治一词出现较晚。先秦诸子也使用过“政治”一词,但很多时候将“政”与“治”分开使用。“政”主要指国家的权力、制度、秩序和法令;’治”则主要指管理人民和教化人民,也指实现安定的状态等。而将“政”与“治”两个词结合使用,则始于中国近代,代表人物是孙中山。他说:“政就是众人的事,治就是管理,管理众人的事便是政治。有管理众人之事的力量便是政权。”无产阶级革命导师们则把政治与经济、阶级和国家政权联结起来去解释政治,因而使政治一词的内涵变得更丰富更科学。
纵观古今中外,所有关于政治的表述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政治与权力如影随形密切相关,一定程度上说,政治就是权力,权力就是政治。特别是在古代中国,每一次社会的变革和政治风云的变幻其实就是一些核心人物之间争夺权力和相互拼杀的结果。在激荡的政治漩涡中,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有的人分享到了权力的快乐和荣耀,有的人却成了牺牲品和陪葬品。这样一来,政治就带有残酷甚至血腥的色彩,伴君如伴虎,侯门深似海,很多人谈之色变望而却步。
尽管官场阴暗,政治凶险,但中国的古代文人和知识分子,历来谨遵“学而优则仕”的古训,他们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的目的就是为了考取功名讨得一官半职,以便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打开通向核心权力的入口。若官运亨通,则可以平步青云,就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庇荫后辈,泽被桑梓,若能爬到显要位置,为皇帝殚精竭虑肝脑涂地为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可以青史留名万代敬仰。
然而,在凶险的政治漩涡中,要为民请命为江山社稷着想有时候就会碰触权力的暗礁,会被碰得头破血流丢了身家性命呜呼哀哉的。所以好多文人不得不放弃自己安身立命的原则丢掉做人的担当和骨气委身去做一个见风使驼拍马溜须的奴才,以保全性命苟活于政治风潮。只有少数文人,要么因为遇到贤主,要么因为掌握了生存处世的技巧,所以既能向权力的高层陈述己见为民造福为国谋利又能泰然处之保全身家性命,东方朔、魏征、狄仁杰、邹忌等就是这些人中的代表。
魏征、狄仁杰敢犯颜直谏,是因为唐太宗李世民、女皇武则天都是一代明君,他们胸怀宽阔从谏如流,具有雄才大略,开创和发展了唐朝的治世局面。东方朔、邹忌辅佐贤君建言献策掌握了语言艺术和技巧,或旁敲侧击,或避实就虚,达到了劝谏的目的。《战国策》记载,邹忌劝谏齐王时,不是向齐王大讲“为什么要纳谏”及“纳谏如何之好”的大道理,而是以讽谏、用暗示、比喻之类的方法, 委婉地规劝。邹忌先叙一段“妻美我、妾美我、客美我”的生活趣事,然后以设喻导入正题,点明“比美”之事的目的,再在此基础上借题发挥,婉辞劝说,使齐王如梦初醒,翻然悔悟,明白纳谏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以此来看,邹忌劝谏之所以成功,因该得益于他高超的语言艺术和技巧。
中国古代,像东方朔、魏征、狄仁杰、邹忌一样幸运能施展政治抱负的文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文人在仕途上命途多舛被政治的惊涛骇浪激荡得灰飞烟灭,被世俗和权力羁绊得寸步难行。屈原、贾谊、杜甫、韩愈、苏轼、辛弃疾、汤显祖等历代文人,积极入世跻身政治涉足官场想倾平生所学一展抱负为国谋利为民造福,然而他们生不逢时不遇明主,在世俗浊流和皇权的挤压下他们选择了文化和人格的坚守坚持了安身立命的原则,却大多郁郁而终忧愤而死。他们参与了政治,懂得了政治,最后却被政治无情的抛弃和毁灭了。
也有些文人,在步入仕途参与政治的过程中看清了官场的龌龊和政治的险恶,他们不愿与那些肉食者同流合污,遂选择了出世归隐,陶渊明就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陶渊明数次出仕,最后“不为五斗米折腰”毅然归隐,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归去来兮辞》就是他与昏暗、喧嚣的政治现实彻底决裂的宣言,在中国文学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由此看来,历代文人入世即参与政治后要么变成奴才服恃主子博得名利,要么因秉性刚直前途受挫潦倒失意忧愤而死,能青史留名千秋敬仰的人其实是不多的。倒是一些出世归隐远离政治者,大抵都能鹤发童颜寿终正寝有不少恬淡清新的传世佳作,启迪着人们去思考去探究他们的精神家园,给后世文人留下了远离政治不问政治的劝诫。
以上所述,都是古代社会文人与政治的纠葛,侧重于强调一种参与国家政权的政治。那个时候,懂得政治跻身权力核心只是一些读书人和门阀权贵的事,与普通老百姓基本上没有太多的牵扯。
在现代社会,政治一词有了更丰富的内涵,政治不仅仅是一种国家权力的参与行为,更应该说是一种广泛的社会关系。作为一种国家权力的参与活动,现代政治的参与者主要是一些官员和地方上有影响的私营业主,当然也有一些喜欢投机弄权的文人,他们拥有一定的经济政治资产分享着核心权力,在政治体制内相互支撑又相互制约,这种政治活动的复杂性和多层次性就不必在次赘述。
对于普通屁民百姓而言,现代政治更多的则是一种社会关系。就国家层面的而言,草头百姓只要做到爱国爱党遵纪守法诚实劳动合法经营应该就算正确的政治态度了,但就个体而言,人是社会的人,个人总是生活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这样一来个人就处在一定的法律、道德、经济、伦理、血缘关系之中,个体的行为不论自然属性的还是社会属性的都会受到这些社会关系的制约,从事文学创作的人也不例外。只不过,在当今时代,在我们的身边,有些人经常在绞尽脑汁思考驭人之术想着如何去驯服和管理别人,而有些人则在思考如何迎合讨好别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些草头百姓中有一类人,就是文学写作者,也就是俗称为“文人”的人。现在的文人,不再以“学而优则仕”作为他们学习和写作的价值取向,文人的职业、地位也出现多元化取向。他们通过观察社会现象体验人间冷暖,笔耕心耘,用文字符号反映世间百态解释复杂社会关系中的苦乐人生,赞扬真善美,鞭挞假丑恶。
文学其实就是人学,写作活动当然也离不开一定的社会关系,因而文学也应该是带有政治色彩,文学写作也不可避免地要遇到一些政治取向问题。文学的这一特点决定了文学作品特别是散文写作中自然而然要提到一些人,写到一些事件,这些人和事有时候可以虚化,但有时候必须的实写。人物和事件可以虚化的时候,一些社会关系和矛盾也可以隐形化,这样写作者谋篇布局也显得从容自如,但当人物和事件非得实写不可的时候,相关的社会关系和矛盾就表象化和具体化,就会引发所谓的政治问题。这也是大多数人在写作过程中遇到的困惑和纠结。
说真的,当了二十多年教师给学生教了二十多年的政治,我一直在课堂上进行理论说教,希望学生好好学习刻苦勤奋做个好学生长大后遵纪守法爱党爱国做个好人,对于身边的政治其实关注和思考较少,其结果是对政治不甚了了。后来我跌跌撞撞步入写作之路,写作的内容大多拘泥于自己对自然景物的认知和情感体验,关涉当权人物和政治事件的文章少之又少,我一直向往“五柳先生”远离政治不问政治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醉心于他那自然质朴而又脍炙人口的诗句。无关政治,不为名利所累,率性自在的活着,多好!
但是,现实中是没有“世外桃源”的,作为社会的人,谁能不食人间烟火,作为耕耘文字的人,谁又能超脱尘世让自己的文字变成天国的浮云呢?
我在写《老师,在那边您一路走好》这篇悼文时,按照我所表达的情感需求和写作目的,为了增强事件的真实性和感染力,我有意将一些人物和事件实写,这也是我谋篇布局的初心。但我没有想到,我和老师、老师和他那些朋友之间简单的师生、朋友关系,却被一些人和政治权力扯上了关系,上升到另一个政治涵义的高度,这让我有点始料不及。
出现这样的结果,说到底还是我在构思时考虑不甚全面所致,我的确不懂政治!
看来,自古及今,生活在群体中的文人(我当然还不能算文人)都是与政治纠缠不清的,文学作品也应该都有政治烙印。今后要写什么文字,必须考虑政治懂点政治了!
感谢那位方家,我一定会学着去弄懂政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