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美文
一晃眼,好多年又过去了。在这些年间,中国城镇化的脚步明显加快,高校扩招后毕业的大学生大多选择留在城市。城里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他开始感受了年轻人带来的压力。五险一金,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基本的就业要求。他觉得人越来越不好带了。单一组网的业务已经越来越少,他开始涉足安保监控项目。为了一大家忙碌奔波的他,好像淡忘了对她的记忆。
二零零八年的秋收季节,他赶回老家,路过县城的时候,特意去当地有名的饮食市场,准备给母亲买几块当地的特色美食甑糕,母亲爱吃这个。他老远看到市场门口站着一群人,他们操着外地口音很吵杂,走到跟前一看,一大帮农民工模样的人围着一个气质优雅的女人。有人大喊:“你老公躲哪里去了?给我们工钱!”
令他目瞪口呆的是,这个女人竟然是她,听到围观的人议论,他才知道缘由,原来是他老公在地区市开发完工的一个楼盘,最后扫尾的工程给了一个陕南的施工队,完工后,给施工队工头结了账,结果那个家伙拿着大家的钱跑了。这群陕南的民工无奈找开发商要钱,她的老公认为已经给过工程款了,不愿意理这些人,躲起来不见他们。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听到她的,找过来了。在这里堵住她,问她要人。她和他呆望着,他的出现让吓坏了的她镇静下来,咳嗽了几下对这些民工说:“大家放心,我会联系我老公,让他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得好听,今天我们跑这么远,就要个结果,你快说你老公人在哪里?”
说着有个矮个的小伙子推了她一把。她站立不住,坐在了地上。他赶忙过去,搀扶她起来,站到她前面用身体护住她,怒喊道:“你是男人不,怎么可以对女人动手?”
“关你屁事,我们要我们干活的下苦钱。”
那人嘴里继续不干净,过来推搡着他,不一会两人你来我往就动起手来。对方人多,几下就把他逼到墙跟前,有人从后面抱着他
卡着他的脖子,使劲把他摔了一把,他的头碰到墙上,后脑勺被碰破流血了。她急忙打电话报警,围观的群众中有人认出了刘老师,感觉不平也纷纷上前阻止。那些人这才止住了手,冷静了下来。他见没事了,用手捂着头匆匆离开,他没有去医院,在路过的街道找了家诊所,头上缝了六针包扎了事。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宋乔娟,让宋告诉她,他只是蹭破点头皮出血,不用担心。
二零一零年,一辈子辛苦的父亲过世了。丧事大部分花费是他出的,象征性的让弟弟妹妹掏了一点钱,他觉得弟弟妹妹在城里安家负担重,妹妹的孩子上幼儿园一个月要一千五百元,弟弟因为生意需要,刚刚又换了一辆新车,开回家的'时候,他觉得很有面子。
她在高中当了几年教导主任后,由于工作突出,尽管她本人一再拒绝,还是被任命为县教育局副局长。领导尊重她的意见,英语教研室的工作,由她分管。她亲自带领教研室的同事搜集整理英语题库,也编写一些英语教学心得,指导各个学校的英语教学。她内心很想和学生们在一起。
这些年她有一个特别头疼的事情,一直忙于工作,生下女儿后,女儿成了爷爷、奶奶、外公三个老人的心肝宝贝。老人们一直娇惯着孩子,女儿淘气的时候,她一教育女儿,孩子就向老人求助,老人们总是团结一致维护孩子。女儿从记事起,要什么三个老人都争着给买最好的。丈夫常年忙于生意,女儿一天天长大,和爸爸很少亲近。老人们过度地溺爱,使小家伙的脾气很大,哭闹起来,歇斯底里。上学后,作为母亲的她才尝到了苦果,我们的教育专家可以教好别人的孩子,却对自己的孩子一筹莫展。从二零一三年开始,当地的房地产开始不景气,老公有个叔叔在新西兰,介绍他去那边经商去了。
二零一五年女儿上初中后,学习还不错,就是嫌学校老师管束太严。女儿所在的学校分实验班、重点班、普通班,孩子们学习大多都很刻苦,家长们的压力也很大。女儿在学校感觉压抑,回到家老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搞得天翻地覆。女儿上了一学期后,一家人经过商议,决定让女儿出国上学。老公在新西兰的奥克兰市联系了一家教会学校。女儿的英语好像继承了妈妈的天赋,顺利通过了那边的考试。公公婆婆和孩子一起走了。老公在新西兰开的商贸公司据说发展的很好。半年后,她的父亲想念孩子,也飞过去陪伴了。国内就剩下她一个人。
二零一四年,全民彻底进入智能手机时代,人人几乎都在用微信。上学时候貌不惊人的宋巧娟同学,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县城做生意。先是开服装店,很早就开始代理一个国内的名牌时装,在这个县城的老区和新区开了几家专卖店。这些年又是开火锅城,两年前竟然又建了一个比较大的购物超市,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商界名流。热心的巧娟同学建了微信同学群,首先把他和她拉入了班级群,在美国硅谷一家研究所做研究员的班长郭浩宇是第三个。不到一个月,除实在联系不上的个别同学,绝大多数的同班同学都找到了。
毕业多年,失去联系的同学们聚在群里感到很亲切,一到周末特别“嗨” 同学们互相加为好友,彼此每天关注着对方的朋友圈动态。他很少在群里说话。她在群里也不闲聊,他们竟然都没有私聊过。有些同学请教她教育孩子的问题,她会在群里和大家探讨几句。年底过春节的时候,郭浩宇回国探亲。正月初三下午,班长在县城最好的饭店宴请大家,每个同学都被邀请。大家都去了,他和她被同学们故意安排坐在了一起。两个人当着大家的面,感觉即激动又很尴尬,相视而笑,竟然不知道说啥。同学们看他和她这样,就再没开他们的玩笑。吃完饭,宋巧娟请大家去KTV唱歌,她有事被县教育局老同事的车先接走了。她上车前,几次回头看他。
在县上当了几年副局长,同学聚会前她刚被提拔当了地区市教育局副局长。她还是地区市九三学社委员,社会活动日渐增多。她很怀念在教学一线的日子,她觉得那个时候过的特别充实。这几年,她的咳嗽好像加重了,以前一直没有太介意。老公在新西兰,每年的假期,她都去国外探亲。周围的人都很羡慕她,认为她命好。
他弟弟永宽接手他的电脑生意后,这些年越做越大,已经是一家国内著名品牌笔记本电脑的分销商,在电脑城周围,开了好几个专卖店。他感觉电脑生意交给弟弟算是交对了。就是弟媳老是打电话告状,说弟弟和一个女店员有染。他不相信打电话向弟弟求证,弟弟在电话里竟然说:“哥,这事你也管?都什么世道了。我又不离婚,人家愿意,你不用管。”
这分明承认就是事实。他感觉以前对他毕恭毕敬的弟弟已经不听他的话了。
“哥,你看我二哥太过分了,你妹夫介绍他们单位从二哥那里买了三十台笔记本,二哥就请吃一顿饭,一分钱提成都不给?”妹妹打电话给他发牢骚,兄妹之间竟然也会……他感觉很困惑。
回到老家,弟弟现在开着价值四十多万元的好车,明显受人尊重,他开着二手的面包车(干活拉材料用)回到家,邻居和他开玩笑:“大老板不行了吧,现在是二老板的天下了。”
他变得焦虑起来,尤其是上次聚会前,宋乔娟给他打来电话,和他商议,准备聚会的时候,她要给同学们每人送一千元左右的礼品。让他给建议买什么好,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说“没有必要吧,反正我不要。”
二零一五年股市疯涨,身边的人们都在谈股票。一直苦干,没有玩过资本游戏的他,终于也动心了。在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带领下入场了。那年三月国内两个同行业的巨头合并,年轻人认准了这个股票绝对升值,他也认为稳赚。他似懂非懂的学习股票知识,入行很快。他取出了身边全部存款十五万元,以1:5进行配资操作。六月的一天,这家股票一字涨停,他兴奋的欢呼,和那个年轻人,在一家ktv歌厅喝了一晚的啤酒庆祝。结果,从第二天开盘,开始下跌,刚开始他们根本不介意,可是股市再也没有扭转跌势。到年底腊月二十五,也是2016年的2月3号 ,和当时他买入时比跌幅达80%,他的股票被配资公司早已强行平仓。他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
回家过年的时候,弟弟偷偷给了他一万元,投资失败的事情,他没敢给家里人提,在家的那些日子,他在外人面前也显得很是风光。年后返城以后,他发现安装监控的业务也很难争到,他没活干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这年五月,省城早早就闷热起来,他忽然觉得心慌。由于这些年他租房,不断的搬家,自己的面包车也很难找到固定的停车位,让他心烦。他常年在省城打拼。只有农忙季节或者过年的时候,才会在家里呆上一段时间。再加上他照顾弟弟妹妹,妻子觉得忿忿不平,开始怄气了。他在家的时候,对他的父母很有礼貌。他走后,她心里不舒服,就拿老人撒气。父母从来不让他知道,忍受着。他几次带妻子到城里,让妻子和他一起,妻子就是不习惯。她觉得出门坐车,包括上厕所都要钱,一不留神,还会丢手机,不如在家种植好苹果,一年收入还可以,她不明白丈夫待在城里有什么好。
现在父亲早已不在了,母亲一生好脾气。妻子更加变本加厉了,除了对婆婆恶言相向,还迷上了麻将。闲了没事就去村里的麻将馆玩牌,他妈妈做好饭,妻子回到家吃现成的还挑三拣四。他觉得有愧于一生操劳的母亲,同时也有愧于妻子,他决定回老家了。在一个落寞的黄昏,他回到了亲人的身边。女儿正在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读书,儿子已经在县高中上高二了,他不想再出去了。他报名参加县里组织的农民技师培训,学习果树科学栽培。妻子很高兴,也不出去打牌了,又变成了温顺的好女人。
她的父亲到了新西兰后,丈夫一直督促她出国,一直叛逆的女儿,在国外乖了好多,说她特别想让妈妈陪伴。几个老人在那边,也需要照顾。老人们都希望她早点过去,一家人团聚。她英语好,陪他们出门方便。她的父亲也一直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她终于下定决心辞职。这年的四月,在大家一再挽留下,她毅然辞去了公职。好多人为她惋惜,认为她仕途看好。
辞职回到家的那天,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复杂还是,她咳嗽的特别厉害,嘴里咳出了好多血丝,她想起了她的妈妈,感觉有点害怕。
她决定去省城东郊一个有名的医院,做一个检查。由于国内没有一个亲人,她一个人去的,那天下午,面色苍白的她拿了一份检查报告从医院走出来,随手扔进路旁的垃圾筐。
她回到她工作过的高中、初中,看望了以前的同事。从初中出来,走到他的村口,伫立很久。她的脑海里像演电影一样,浮现出他们小时候的一个个镜头。
她临走之前,听说了他炒股赔本的事情,当时他还在省城,她思索了半天拨通了他的电话:“永超,你好,我要出去国了。”
“哦”他很惊讶。
“我听说你投资股票赔了钱,这些年我们事业单位工资还可以,我存了一些,借给你好吗,你挣了再还我。别忘了,从小我就是你姐。也许我可能不回来了。”她忽然哽咽起来。
“我有钱,我有……你……你一定要保重,艳丽姐!在那边不习惯了就回来住住,同学们会想念你的,艳丽姐。”
小时候他嘴硬,她要他叫姐的时候,他从来不叫。她在电话听到很是激动,她强忍着泪。
“咯咯……”她开心的笑了起来。
国庆节的时候,他正在苹果地里挎着笼子摘苹果,忽然接到小时候的伙伴黑蛋的电话。
“有个事你知道吗?”那边严肃的说道。
“啥事?”
“刘艳丽,咱们小时候的玩伴,得了肺癌……”
“什么?你再说一遍?”
“是真的,刘艳丽得了肺癌,她出国前,在我弟弟所在医院的科室检查的,我弟弟无意中看到了诊断报告,今天刚回来告诉我的,不是说好人好报吗?也许国外医疗水平高,可以治好……”电话那边的黑蛋伤感的说着。
他全身发冷,顿觉无力,瘫坐在地上,笼子也翻了,苹果散了一地,地里摘苹果的人都怔住了,大家看着他。他抽泣着,泪水如瀑布般倾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