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味道情感美文

黄飞

母亲的味道情感美文

  总有很多瞬间,你对着满桌大餐,食欲却半点提不起来,然后突然思念起小时候母亲随意给你做的一碗面疙瘩,一个糯米团子,一碟小葱豆腐,然后那种叫乡愁的情绪就会一波波如潮袭来,使得你不得不挤出时间,迈开脚步,朝那个叫“故乡”的儿时天堂奔去。

  我的故乡在贝江边,河套住大半个村子,河对岸是梯田,村子后山都是竹木,村子都是清一色的吊脚木楼,是个侗族聚居地。

  因为是少数民族,母亲的美食就弥漫着乡野的民族的味道,其实母亲不会做菜,每餐的菜大多是父亲和我们弄的。母亲最拿手的应该是小吃。

  母亲做得最多的是侗语叫“狗猫”的小吃——扁米。

  农历九月的时候,山里的中稻成熟了,用小小的“禾剪”——状似弯弯的牛角,镶嵌着一厘米见方的刀片,可握在手心的专门剪禾线的小巧工具剪下来,成熟饱满的无疑是嗮干了脱粒以备蒸糯饭用,还有半生不熟泛青的禾线,就另扎成一把,一块水田里收割完毕,总有那么四五小把是半青不熟的禾把。这些禾把就是扁米的原料。

  白天要干活挣工分,收工了还得做菜园子照顾老人孩子,做扁米一般在晚上母亲忙完所有的家务以后接近子夜的时分。

  母亲一手抓住禾线一手用弯如月牙的镰刀背把青黄的糯稻谷脱粒了,把这些带着清香味的稻粒倒入大铁锅里,加入适量的清水,升火煮干了水,然后用铲子把稻粒翻炒到水分干了,发出一种炒米的特有香味儿来,就倒在大簸箕理晾凉了,然后叫上我们,端着大簸箕来到吊脚楼下层的米碓子房,开始舂扁米了。我和弟弟妹妹自然是踩踏米碓子的,母亲则用干净的竹木片子在碓子坎边匀稻粒的,好让它们能均匀得到舂打,等到把谷壳都舂脱落了,母亲把这些带着谷糠的扁米“呼活,呼活”仔细筛簸了,扁米就现出庐山真面目来:它们扁扁的,有的是翠绿色的,有的是绿黄色的,因为经过水煮翻炒的稻粒有一定的柔韧劲,手感是柔软的,还有一种新稻谷的清香味儿。我们根本等不到母亲把它们端上楼去,就在米碓子房一手一把,攥紧然后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扁米软软的`,香香的,嘴巴幸福得很。

  炒煮扁米的时间与火候直接关系到谷糠是否能脱粒干净,关系到扁米的柔软度,关系到口感是否清甜,我们是做不来的。而舂扁米的时节是秋季有月光的夜晚,那“哐亢哐亢”的米碓子声和着清香的扁米味儿,缭绕在月光下,深刻在我们童年的记忆里。

  扁米的发明很浪漫,母亲说,那是男女青年行歌坐夜到下半夜的时分,心仪的那一对帅哥美女在房前屋后的水田边单独约会然后随手掐下了禾线来到火塘边情歌对唱,不知是谁随意往热火灰里扫扫熟了掰着吃当做瓜子,当发现这种清香美味的米粒比瓜子好上百倍,就用锅子炒做舂制成大批的扁米了。

  母亲还很善于舂制各种杂粮糍粑,用现在的养生标准绝对是绿色健康食品。

  最早成熟的是金黄色的玉米,那种嫩玉米用手指甲轻轻只是一掐,便渗出乳白色的浆来,母亲掰来不少个这种玉米棒子,小心地把谷粒掰下,用米碓子舂得细腻,然后和着糯米蒸熟了,再次倒入米碓子里舂得软软的,黏黏的,一下子就成了玉米糍粑,这样的玉米糍粑又甜又糯又热,新玉米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而捏玉米糍粑的是事先炒香舂制好的白芝麻粉或者黄豆粉、玉米粉,包上黄砂糖心儿,裹上芝麻粉的玉米糍粑,咬上一口,你才知道什么叫美味!

  槟榔芋头糍粑、麦产糍粑、小米糍粑、艾蒿糍粑,只要对季节,母亲总要精心地给我们做来品尝,比起现在街上橱窗里油腻的蛋糕,那种母亲的味道真可以说是私家秘制,不可复制。

  因为生活在河边,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母亲的美食就自然与河流息息相关。

  河里有各种各样的野生清水鱼:鲤鱼,锥鱼,角鱼,黄头蹲,鲮鱼,鳅鱼……种类繁多,五彩斑斓,这种鱼腥味很少,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有撑船撒网捕鱼的,那是男人的游戏,收获的往往是手掌大的鱼,而女人和孩子,也有自己的捕鱼方式:用竹篾编织锥形虾耙,在河道里逆水流倒扣着用河底的石片掩住耙底,然后移动距离耙子口不远的石块,慢慢地把藏在石块下的小鱼赶到耙子里的石块下,突然抽起耙子,哗啦一声,黄的白的小鱼就在里面跳跃了,有拇指大的,有小指大的,煞是可爱!顺水装耙子,用脚扒拉石块沙子,还会从沙石捞到状如蜈蚣但是黑色的夹夹虫,它们有丰富的蛋白质,把它们的鳌给掐了,和小鱼们一起捡到绑在身侧的小竹篓里。

  母亲经常这样捕鱼,收获还是颇丰的。母亲把这些鱼啊夹夹虫啊洗净,坐锅用上好的茶籽油煎到金黄,然后炒软青椒,和着鱼,撒上紫苏和香菜,大火焖一会,给我们盛饭,那个美味,吃得小孩子是美得摇头晃脑地得意。母亲则站在一旁不停地嘱咐:别急,小心鱼刺呀!

  故乡沿河有很多沙地,芋头,红薯、玉米相继在沙地上蓬蓬勃勃,沙地是洪水堆积起来的,在泥沙夹层里有河里夹夹虫蜕变成的蛹,到了冬季,大人小孩就会用锄头在沙地里挖沙虫,它们在泥沙层中冬眠,在黑黄的泥沙中白白胖胖耀眼而可爱,捡起来掐掉尾部,把肚子里的泥沙轻轻甩掉,就只剩下白色的蛋白质了。

  洗净的沙虫一大盘放在灶头上,半锅水在灶上沸腾,母亲把沙虫轻轻倒进去,用竹编的滤瓢不断搅拌,然后捞出放在竹篮里晾凉控干水滴,接着放盐、少许自制的酱料、少许辣椒粉拌匀,坐锅放上几勺茶油,等油热了,把沙虫放进去炒到稍微脆口的程度就起锅了。这种沙虫蛹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肥而不腻,一两勺可以送两大碗米饭。

  有一句俗语叫“侗不离酸”,侗族人很喜欢自制的酸味小菜,母亲是其中高手。

  新鲜的芥菜、头菜、芋苗杆最茂盛的时候母亲摘下来洗净,在风中晾至七八成干的时候就切细,用生盐仔细揉搓好了,然后拌上炒香的糯米,放进坛子里压紧。想存放久一点再吃的,就把坛口封严实,想尽快吃的,就放上坛旋水。那样的酸菜没有市场上卖的水味儿,有一种醪糟味道,炒五花肉、炒春笋,打酸菜汤都是上品,那个美味最下饭了!

  而我味蕾最为记忆深刻的是母亲腌制的酸魔芋肉。

  疏林下的阴凉处生长着这种母亲叫“雷公婆”的植物,叶子绿树形也美,杆子有蛇般的花纹,花朵如红喇叭。母亲说,轩辕黄帝制衣裳,神农皇帝尝百草,炎皇大帝种食粮,有一天,炎皇大帝和夫人乘着白鹤来到老虎垭,却看见漫山遍野倒了很多人,他们口吐

  白沫,浑身抽搐,于是叫来土地爷一问,才知道是前几天从西天来一魔鬼撒下新这些麻舌的黑圆果果,这三年饥荒,人们饥不择食,是中了毒了!炎皇大帝和夫人用火烧死了魔鬼,用其灰煮水熬制魔芋去毒,人们就能吃到这种饱肚、养颜、清肠、防癌、解毒的魔芋肉了。

  那魔芋头碗口般大,母亲挖了洗净去皮,然后用禾草烧灰滤水,接着用竹刀飞快地削魔芋丝到灰水里,再大火熬制很久,直到魔芋肉变成灰色,起锅后再放到清水里反复漂洗,剩下的就是一块块柔软有韧劲而无毒的魔芋肉了。

  魔芋炒酸芋苗,炒西红柿青椒,炒酸豆,炒酸猪肉都是美味。母亲做了很多魔芋豆腐,剩下的就控干水,炒香了糯米舂成糯米粉加上适量生盐放进坛子里腌制成米粉酸魔芋肉。不久从坛子里挖出来,都不用炒煮,吃起来微酸清香。母亲看着我们嘴馋的样子,总是说:“再好吃,也得炒一下再吃,这样才卫生而且味道更好哦!”

  我的远房堂姑姑比我大两岁,她家菜园子有一棵橘子树,到了成熟的季节,那些橘子密密麻麻,个个朝天倒立,金黄皮薄,酸甜可口。我家只有很多棵棠梨树,我很羡慕她,可她却特别嘴馋我家的酸魔芋肉,俩人说好交换来品尝,我送她一包米粉魔芋肉,她给我几个橘子,她妈妈也乐意,因为一家子的下饭菜都有了,不亦说乎?

  母亲的味道还有很多:洋芋粉,野菜鸭汤粥、五色糯米饭、木薯粉鱼仔酥……看看现在孩子们吃的都是速成、垃圾食品,香精和廉价调味料充斥空气中,回味儿时母亲的给我们做的美食,实在堪比珍馐,无论面对怎样的美食大餐,那种独有的母亲的味道无可替代,母亲的味道将萦绕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