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师美文摘抄

刘莉莉

蟹师美文摘抄

  喜爱作画之人,自有其擅画之物。自古以来,有人画名山大川,有人画梅兰竹菊,也有人画鱼虫鸟兽。然而,明代,赣榆青口就有一人,姓朱,名蔺。终其一生,只画螃蟹。

  只画螃蟹,倒也无须过分惊奇,与其同时代的大画家徐渭,笔下的螃蟹,就一墨千金。可朱蔺兄弟五个,皆读书以求功名,唯其嗜画螃蟹,不问前途。父母怒其不求长进,不给他钱买纸笔,于是朱蔺常拾取烂笔破纸,反复作画,朝夕不倦。倘若遇到私塾馆苑,无论认识与否,朱蔺都径直而入,取若干纸笔而去,旁若无人。久而,赣榆本地的学子,看到朱蔺,都把纸笔藏匿起来。

  城南有河,涓涓而清澈,城内浣衣女子常结伴在此浆衣洗头,也常有一些好色之徒藏在一隅,垂涎观望。一次,她们发现有人趴在野汊芦苇丛中,鬼鬼祟祟,以为流氓无赖,于是几个胆大的手持浆洗衣服的棒槌,要教训这个“流氓”。近了,却发现这个“流氓”蓬头垢面,趴在泥地上,直直地盯着螃蟹与虫子打架,打群架!此人一脸狂喜,手不停地用树枝在地上临摹,如痴如醉,竟不觉四周有人。

  此人正是朱蔺。

  从此,姑娘们便视朱蔺为无物,浣洗时即使身披薄纱,乃至酥胸微露,近在咫尺,也毫不担心、避讳朱蔺的存在。

  不惟如此,或是渔舟唱晚,或是大雨瓢泼,或是浓雾弥漫,或是夏季炎炎,都经常见到朱蔺或趴或爬或站或卧,痴痴地研究螃蟹,像是着了魔。

  奇怪的是,朱蔺画蟹,却不吃蟹,闻不得蟹腥味,也见不得他人在其面前吃蟹,否则,轻者头痛,重者晕厥,远近郎中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待到不惑之年,朱蔺所画的螃蟹,如同在纸上蹒跚浮游,栩栩如生,极富神韵。其笔下的螃蟹,其神,有威武不屈者,有横行无忌者,有黯然失落者,有徘徊犹豫者;其眼,有左顾右盼者,有傲然不屑者,有虎视眈眈者,有天真无邪者;其壳,似人面,似元宝,似牛头,似脸谱,脸谱中又有似勾脸、抹脸、破脸、碎脸的.。据说,朱蔺曾画过一幅百蟹图,近百只螃蟹相聚一起,状貌不同,神态各异,有交头接耳的,有眉目传情的,有追逐打闹的,还有咋呼着钢针般的蟹毛在异性面前逞能的……观此图,仿佛能听到流水渐渐,以及众蟹爬行时那窸窣之声,其闳大,恰似人间之《清明上河图》,你说绝不绝!

  而朱蔺,每每大作完成,却常盯着所画的螃蟹叹气垂泪,凝神半晌。

  朱蔺作画,皆为自得之乐,极少存稿,有权贵重金求画,皆默然不允。

  然有一日,御史钦差奉旨巡按江苏,监察各地官员廉政情况。时任赣榆县令的侯魁与本县各级官员鱼肉乡里,沆瀣一气。为掩耳目,让其手下化妆成商贩,沿街排开,如发现有百姓意欲拦轿申冤,立刻拖入监牢。一时间,百姓无处申冤,任由侯魁欺上瞒下。

  可巧钦差喜好文墨,每到一地,都要与当地的文人雅士交流探讨。县令派人请朱蔺,朱蔺当即应允,作画一幅,带给钦差,钦差一看,原来是一群螃蟹,前面一只大的,后面一群小的,在一片荒滩戈壁中张牙舞爪,不可一世。

  钦差一哂,说:“荒滩戈壁,螃蟹怎么长得这么大啊!”

  众官员见钦差笑,也边笑边“是啊是啊”地附和。

  朱蔺不慌不忙道:“横行,横行罢了。”

  横行,乃横行霸道之横行。钦差想来心中一惊,表面笑笑,不再多言。

  回去之后,钦差便派亲信再回赣榆暗访调查,终获大量罪证,上报朝廷,将侯魁等人一并查办。

  朱蔺从此备受大伙敬重。

  之后,朝廷调顾钤任赣榆县令,顾钤入境后,见百姓贫苦,叹道:“此乃久病之后奄奄一息之民也!”遂励精图治,上书减免钱粮,捐出俸禄,接济贫苦之民。

  然而,顾钤因其刚正廉洁,不趋炎附势、谄媚奉承,引起州府的不满。后被上面假造罪名,上奏朝廷,将顾钤贬离赣榆,离任那天,赣榆百姓拦轿哭泣,遮道相送,直至百里之外。

  朱蔺闻清官被贬,慨然大醉,于是关门闭户,焚膏继晷,作画一幅,以赠顾钤。画成,朱蔺须发尽白。

  顾钤打趣道:“先生画蟹予我,莫非怪我为官不廉,横行乡里?”

  朱蔺捻须一笑:“只看便罢。”

  顾钤打开一看,霎时动容,滚下两行热泪。

  原来,画上的那只蟹子,壳如盘大,肢体强健,威武雄壮,精神抖擞。只是其中一只蟹钳不知为何受损,但是剩下那一只,硕大粗壮,金光闪闪,仿佛旭日的晨曦,照在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的刀锋上,锐利无比。下方附一行刚劲有力的小字——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顾钤擦去涕泪,掩卷拜谢,以为恩师。

  待顾钤走远,朱蔺长叹道:“此蟹为我神气所寄,若赠人,我必死无疑。”

  众人不信,以为痴语。

  几日后,朱蔺果然寿终正寝。

  此后,顾钤将此蟹图悬挂家中,以为勉励,后官至监察御史,为朝廷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