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寄生虫的美文故事
十年以前,在我大学毕业的前夕,父亲与我商讨以后的出路,他忽然说:“咱找找关系,看能不能进财政局,中不中?这跟你学的专业也挂钩些。”
我一时觉得很是意外。父亲为了供我读书,这个朴实的农村汉子早已费尽了心力,一眼看过去比他的同龄人都要偏老一些。虽然他一直以我为傲,我却早已不忍也不肯再继续的寄生在他的血汗中,便说:“不用了。我和林娇约好了一块到南方找工作,她那边熟人多,应该没问题。”林娇是我的大学女友,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
父亲的脸色却一下子阴沉了,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其实也喜欢林娇,只是舍不得他唯一的儿子远去。过了好久,父亲才带了点央求的口气说:“还是进公家的门的吧,稳定还有保障些。” 望着他都花白好多的头发,我心软了,只好应承了下来:“也中!到时候我试试。”父亲高兴了起来:“在咱这光靠考试可不行,还得有关系,朝中有人好做官,要不哩考得再好也录取不上。”我笑了:“那还想这个事弄啥?!咱家哪有啥关系?”“有”父亲眉眼间得意了起来:“我跟钱大妮惯熟。”
钱大妮?!------这名字好耳熟,想一想,哦,对了!她是邻村钱家洼子的闺女,据说可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闲居在老县委家属院里,从不上班,但却在我们村委小学校里挂名领有工资,而且无论是涨工资还是发奖金的好事也从来少不了。她的父亲虽然很老了,仍然壮得像一头牛,母亲也是白胖白胖的,伺候几亩庄稼地,得空喝点小酒打打麻将,小日子舒服美得很!却也照样领着让众乡亲都眼红的扶贫款、粮油衣物。有人就曾酸溜溜的道:“眼红顶个屁用!人家养哩有个好闺女。”这一切,都源于她嫁了一个在县委不大不小却有点实权的干部。但,听说她在县里可不是个闲人,她很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很能办成一些事。这些所谓的“事 ”,是指不能通过正常渠道办成的事。比如我曾听一个同学说过,在钱大妮的帮忙打点下,他的一个表哥就从普通警员顺利的升职到一个肥得流油的乡镇任派出所长去了。当然,他表哥家也好像没少砸钱进去。·······
我所知的钱大妮,也就如上所述。对父亲所言的惯熟,却从不曾听他提过,不禁有些好奇:“你咋认识她?”父亲一笑:“前后村邻,我跟她是同学,咋会不认识!------我还认识她男人哩!他俩当年要不是我在底下撮合,不一定成不成哩!”
哦?我眉毛一扬,听父亲慢慢的道来。原来父亲年轻的时候曾在大队当过保管员。而钱大妮在学校临时代课,认识了从乡里驻村的那个干部后,俩人好上了,可是这事她爹很反对,于是俩人约会时也只能偷偷摸摸的。我的父亲心好,常帮他们传信,也会在夜晚的时候,将他们锁在自己的宿舍里。
父亲讲起这些往事来,笑的合不拢嘴,信心满满的道:“这都是啥关系哎!我要是去找她帮这个忙,她能不给好好的操操心?”
大学的日子终于曲终人散了。满怀忧伤的我强笑着送林娇到了站台;她赌气不理我,一直到临登车的那一刻,才忽然的转过身用力抱一抱我,然后抢过行李包挤进了滚滚人流里。望着列车缓缓的加速远去,有些神思恍惚的我也调转沉重的脚步开始出站,这时手机嘀的一声响,原来是她发来了一条短信,只有三个字:我等你。
父亲领着我穿行在老县委家属院的林荫道上,虽然来往的人很稀少,我却仍然觉得浑身的不自在。不自在的大概还有被我倒提在手里的两只鸡,还在徒劳的挣扎着,表情惊恐。“城里人,送啥好东西人家也不稀罕,还是这小土鸡受待见些。”父亲很在行的.说。我不好意反驳他。
眼看着到了最后一排房子了,父亲往小巷子里一拐,在一个紧闭的门口停了下来,嘭嘭的拍了两下:“谁在家哩吔?”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来了”,很快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女子露出张黑红的脸:“你们找谁”没等父亲回话,我先惊讶的脱口而出:“-----马小红!你咋在这里?”她一愣,看清是我后,笑了起来:“是你啊?这是我姨妈家啊!”
院里远远传来一声问讯:“小红,是谁呀?”我的父亲立即接口道:“大妮妹子,是我。”
随后迎出来的是一个白胖的妇人,个头不高,穿着很考究的样子。与我的父亲一阵寒暄后,溜了一眼我手里拎的鸡,嘴里客套道:“你看你,来玩就来玩吧,还拿啥东西哎!”“自己家养哩,”父亲赔笑道:“也不值啥钱。空着手来也不像话呀,再说还有事求你帮忙哩。”
她听明白了我们的来意,也就不再客气,转过脸半是责怪的吩咐小红:“你这孩子-----,赶紧接过来,让他歇下来呀!”我一听,赶忙说:“没事!没事!你看放那合适,我直接放好就行了。”小红偷笑,用手一指院角的一处小房子。我拎着鸡走过去,推开门一看,呵!里面居然还有好几只捆扎住双腿的鸡躺在地上呢!
回到客厅的时候,父亲与钱大妮已坐在沙发上正在攀谈,小红正在冲茶。父亲打量着小红,问:“这是你妹子的妮?咦!长哩还怪出彩哩!”对于父亲的这句奉承话,我差一点要喷笑出声。马小红,能算得上漂亮么?她是我同学的妹妹,上学的时候,促狭的家伙给她起的外号叫“猪九妹”哎!其实是个很平庸的女孩,个性很泼辣,但学习超笨。-----虽然已过去多年,但从外貌上看也实在并没有多少变化。
大人们讲话,我不好插嘴,问到我了,就应答一句。那个女人开始倒还算热情,等我的父亲摆明来意后,我却觉得她的态度慢慢地有些盛气凌人了。这让我有些隐隐的局促起来。而那个马小红,却轻轻松松的斜倚在里间的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冲着我乐。我的脸都发烫了,恨不得立即起身离开这个地方。
终于到了该起身告辞的时候,我吁了一口气。一直送到门口,钱大妮还在客气挽留:“这马上都快中午饭了,你还走弄啥哩?!等一会他下班了,万一回来了,你还能跟他再说一说。”“哎!----不用了。这事我知道,你都管办了。------我们到街上还有点别的事。”父亲笑道:“都拜托在你身上了。你操点心谋划谋划,需要啥,你随时通知我。”马小红也跟到了门口,摇手,轻飘飘的道:“拜拜!”她的姨妈回头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我也学她摇了摇手:“再见。”
我与父亲还没走出小巷子,便听见关门的声音了,“啪嗒”。
父亲带我走到大街上,在一家门面简陋的小面馆前停下了脚步:“在这吃点吧!”
我们要了两碗烩面,等饭的时候,父亲先要了一头大蒜,边剥皮边说:“你看!人家这有门路的人说话就是硬气,态度也实在,全许你倒不能,也敢许你个八九分。”我却几乎丧失了兴致:“我不觉得有这么好办。”“你这孩子------万事开头难难,才上路你就泄气,能办成啥事?!”父亲轻声的训斥道。我无言,这时烩面上来了,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正好转移了话题。
以后的事情,父亲不太让我操心了,一般情况下,他会抓起两只鸡,鸡腿一捆,自己到城里打探消息。家里的鸡不够了,便到街头上去买。每次,父亲都会眉开眼笑的带回点好消息,那就是我安排工作的事有那么一点点的进展了,好像地里的庄稼在不断地拔节,眼瞅着丰收在望的样子。但对于我这个百无聊赖在家中闲熬的人的眼中,这希望简直渺茫得如水中捞月一样。
林娇会时不时的发短信给我,除了表达对我的思念,还特别的关心我落实工作的进展,偶尔的还会撒撒娇,撩得我春心如潮:“想死你了嘛!你干脆来这里算了,我表哥家的公司也正好缺人。······”
父亲偶尔的也带我一起去钱大妮的家拜访,总是拎着两只鸡,有时也买两条野鱼什么的。每次也总能碰见马小红,后来一聊天才知道她也正在等候钱大妮给安排工作,现在一时落实不好,便住在那里帮忙操持些家务,但是她只勉强读完高二。“你哥在哪呢?”我问她。“当兵去了。”她斜靠在院里的葡萄树的立柱上,嗤嗤的笑:“你家开有养鸡场吗?”我脸一热,笑了:“没有。”“哪!哪来恁么多的鸡?!”她几乎笑出声了。我只好不做声了。
她止住了笑,悄声的安慰我:“现在找人办事都这样的,都是捎带鸡呀鱼呀的。不过这不顶用,还得花钱才行。”
“不过我就不用了。”她又得意的一笑:“我哥当兵也没花钱。我姨家的关系硬哩很。”
“你的命好啊!”我装出有些羡慕的样子恭维到。她一笑,亮晶晶的眸子不舍的盯住我看。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因为这样热烈的眼神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过了一些日子,大概是我母亲所养的十几鸡被送完,又在小集镇上特意挑选肥大的送了两三次的时候,父亲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说是可以先到下边一个财政所里先临时历练历练。”说完了,父亲却一反常态的愁锁着眉头,依旧心事重重。我觉得奇怪,问:“说要多少钱了么?” “没有。”父亲挠挠头:“没有说。说还不到那份上哩!”
“不过,”父亲吞吞吐吐起来。我静静的盯住他,他却似乎有些为难,好一阵才说:“钱大妮想给你保媒哩!”
保媒?我觉得很好笑,工作还没安排妥当,咋又扯到我的终身事上去了。
“她要说的那个妮,你也认识,就是那个叫小红小红的。”父亲接着说道。
什么?我惊得一下跳了起来,激动的大叫道:“这个不中!我不愿意。”
父亲不满的横了我一眼,笑了:“你喊啥喊?!又没逼着你愿意。我当时也没敢答应啊!你听我给你讲。----她是这样说哩:托人办事吧,要是自己的亲戚哩,就好开口些,人情不缺,事情就好办,也管少花点钱。然后才说那个妮对你印象不赖,就看你是个啥意思。我当时就说你念大学的时候谈的有一个嘞,所以这个事还是得看你的意见。”
我定下了神,坚决的说:“不行。-----再说,你看看马小红,你觉得行啊?”
父亲撇撇嘴:“我也相不中。长的咋样先不说,这小妮也惯坏了,一般的家庭还真养不起。······”
失眠了一夜后,我郑重的向父亲提出南下打工,别的不说,总能先挣点钱帮衬家里。到财政所当临时工也没什么实质的意义,干不干都一个样。父亲这次没再拦我,只是嘱咐道万一他活动得有些眉目了,我得赶紧回来。我点头答应了,他这才痛痛快快的送我上路。
坐大巴颠簸了一天,才终于到林娇的家乡,林娇早已等候在车站里,望见了我,兴奋的大叫着我的名字冲了上来,搂住我的脖颈,狠狠的在我的脸颊上咬了一口:“叫你这么晚才来!”四周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我窘迫极了。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她把我介绍给了他的表哥,他表哥对我很满意,于是先在他的公司安顿了下来。过了很长的一些日子,父亲打来长途电话,很有些丧气的说:“家里的这事看样子要黄了。自打回绝了那个媒茬后,她就不冷不热的,现在又说,要是真的跑下来的话,得先准备十万块钱。·····”我打断了父亲的絮叨:“不干!咱家这情况,就是去借,上哪能借够?再说了,就是吃上了那碗饭又能怎样?一月一千块钱的工资,送送礼啥的都没了。”父亲在电话那头默然了。“没事!”我劝慰父亲,“在外边打工,挣钱的机会多着哩,饿不死人!”
再后来,父亲再也没有为此事打电话过来。这一段乞求别人的事,我一直视为耻辱,所以相关的细节就连林娇也没有告诉。然后,我与林娇结婚了。有了孩子的时候,我的父亲与母亲都来到了这座南方的城市帮带孩子。朝夕相处之中,我发现与父亲似乎心有灵犀一般,他也在林娇的面前绝口不谈那段往事,只有我们父子偶尔相对的时候,他才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讲上几句,看得出来,他至今仍对钱大妮白白的吃去那么多的鸡耿耿在心。我笑:“一提你就生闷气,还提她干嘛?人家跟你要鸡吃啦要钱用啦?再说那本来就是人家的财路嘛!她现在该退休了,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父亲不以为然的摇头:“ 可不是这回事,她男人不是调到市里去了么,她也跟去了,这会好像还挂了个闲职。” 谈起了那个马小红,父亲说他不记得安排到哪个单位了,反正听说离婚了。后来提的多了,我烦父亲也烦了。“不提了,不提了,都过去了。
去年春节,父亲执意要回老家过年,我只好同意了,于是开车自驾踏上了漫漫归乡路。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父亲很是感慨,对抱在怀里的小孙女说:“以前啊,爷爷出门打工,挣钱供你爸上学,挤长途车啊挤不上,后来啊就扒拉煤车,脸上弄哩那个脏,跟那个黑老包一样·····”小小的妞儿听不大懂,问:“爷爷,啥是黑老包?”一车的哄笑。我笑出了泪,心底热热的,却不敢回头看。
好不容易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眼看穿过钱家洼子的街路便可望见我老家的房檐了,却被路上的一团人群阻住了,我放慢了车速,慢慢的从人群边滑过,忽然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间那个熟悉的女人,依旧颐指气使的在发表着什么言论,周围的人都一副侧耳恭听弯腰屈膝的模样。
坐在后排的父亲也望见了,忽然情绪高涨起来,急急的招呼我:“停车停车,我跟她说句话。”我从反光镜里瞟了父亲一样,完全明白了他的心思,却不为所动:“跟她有什么好说的。”车子继续的前行。父亲很是不满意的斥责道:“你看你这孩子!······”我哈哈一笑,说:“路归路,桥归桥。”
坐在我旁边的林娇也注意到了那个在人群中最醒目的女人,好奇的问:“那是谁?”
“一个在权力上寄生的女人。”我不无轻蔑的轻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