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离散,莫失莫忘美文欣赏
谁把你的剪影描于月下窗前,日日熏风。
锦园里的海棠花开了,我带你去踏青,你着一身水色罗衫,眉间是晨起梳妆阿母为你点上的桃花痣。阿母说这朱红色的桃花会保佑你寻觅到一份好的姻缘的。你听罢假装嗔怒:“那不要这碍眼的桃花也好”,作势便要擦去眉间的桃花。阿母急忙拦下,好生劝导才解了你小女儿的心态。你头上那支雕了粉色桃花的步摇更是映了眉间桃花痣的景。步摇本是嫂嫂的,你托了长兄借来把玩一天。我带你来赏锦园里的海棠,你却满身桃花,不过也好,跟这海棠相比,你更似那绯红的桃花。有那一身如嫩叶的水色衬着,比那枝头上的海棠还有惹人怜爱。
锦园位于梅山脚下,与它隔了湖遥遥而望的是月老祠。阿凤说开春那日曾陪你去月老祠求签,月老显灵,算姻缘的阿婆递给你的是一支上上签:“身在彩云头,梅开便逢春”。生了颗七巧玲珑心的小阿凤,岂不知你心头所想。她悄悄附我耳边,“小姐即将遇到心上人了”,说罢便掩嘴偷笑。
转而离春入夏,锦园对面湖中的荷花一夜之间倾数盛开。雇了小舟,哥哥嫂嫂带我们于湖中小游。你伸手采了莲花一朵,粉色的花瓣,被你一片一片悉数摘下,用绣了柳叶的绣帕小心包好。你嬉笑着回头道:“我最喜这莲花的清香,还有周敦颐的《爱莲说》”。
那日天光甚好,还有你印在脸上的笑容,如那莲花朵朵,醉人无数。
<离散诗>
秋天如约而来,院里的老槐开始凋谢绿容,你的屋中也开始有了苦涩的味道。阿母日日晨起为你熬药,墨黑色的苦涩汤汁,就如我和兄长无法言语的心情一样,随着你日益苍白的脸色而显得愈加沉重苦涩。阿凤也不再成天围着你叽叽喳喳,有时,于你无法窥见的时刻,阿凤扯了我的衣角抹眼泪,“二公子,二公子,你说小姐何时能好呀。”我轻轻抚上她的发,“小妹最有福气不是吗?”小妹最有福气,怪只怪造化弄人,安慰阿凤,亦在安慰我自己。
三九隆冬天,梅山上的梅花开了。你身上是阿母在夏日便为你赶制的红色裘袍,怀中抱了铜色的小手炉,我左手拉着你,右手为你挡开路上延伸出来的枯树枝桠。天色少阴,有小雪落于枝头,阿凤在身后为你撑伞。你打趣我们:“你们可是左右护法呀。”我转过头来笑你调皮,顺手为你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自打你生病开始,你还是不忘嬉笑嗔骂,我知你忧心大家苦闷,便强打精神定要与寻常无异。可你不知,在陪你笑后的长夜,阿母一个人躲在房中哭肿了双眼,兄长与嫂嫂愁乱了心神。我仍立于你左右,为你读《西厢记》打发漫漫长夜,你微笑着入睡,床头折叠整齐的绣帕上绣了字句“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这是崔莺莺的话,她是说与她的张生听的,而你这词,又是绣与谁的呢?
山上赏梅的人甚多,我与阿凤真真是做了你的护法,护你左右。你抬头仰望树上那开得正好的梅花,你笑,晃晃煞人眼。你敛了眉眼,低头道:“岌岌离散道无涯,惶惶隔世身无华”。我瞥见你眼角隐忍的哀伤,刹那间,为你湿了眼眸。
“岌岌离散,惶惶隔世”,你还未来得及欢喜行乐,便染了末日般的痛苦,我不忍,不忍呐。
<莫失莫忘曲>
开春那日阿凤陪你求来的上上签你还留着,那日陪你去看梅,你是不是有些期待呢?你本是彩云般耀眼的,想必能与你厮守伴一生的人必定是怀有凛凛威风模样俊朗的,那日你于梅树间穿梭行走,是在低头寻觅你的他,还是作无望的打算呢?
赏梅归来,你脸色一日不及一日,阿母日日陪于床前,看你昏昏沉沉,再也没有了往日模样。那日,晴光万里,你清醒了片刻,脸上也有了丝丝红润血色。你喊了阿凤梳头,着了白色绣了梅花的锦缎小袄,你靠在床前,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最后你拿出了压在枕头下的那块绣了字句的绣帕,以及那支也许曾让你欣喜过的姻缘签,你把它们同交予我手中,你说:“哥哥,下葬那日便把它们与我一同埋了吧,让我留个念想,好让我泉下有个把玩的小玩意儿。”我一直低头不语,任眼泪一圈一圈在绣帕上打开了水晕。
你走那日阿母蹒跚着来送你,她的眼睛已哭瞎了八成,在兄长嫂嫂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你身边,她低头挨近你的脸,双手给你拢发穿衣,你穿走的衣服是嫂嫂代阿母缝制的,是你喜欢的水青色,裙裾处绣了朵朵半开或全开的莲花,嫂嫂把那支你戴过的粉色桃花步摇及你交代过的`姻缘签绣帕一同放在了檀木盒子里,和你一同静静地放进棺木当中,就在你伸手便可得的地方。
你走的匆忙,我还来不及细望。天街大雪,你终是没能挨过这个冬天。家里的房子翻了新,你的房间没人动过,嫂嫂日日进去打扫,未叫屋内沾过尘土。阿凤寻了个好人家,以咱家四小姐的身份,男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阿凤出嫁那日,又是一个春光明媚。
锦园的海棠又开了,我在湖这边,遥望到进进出出的人三两作伴,我的身后,是那座热热闹闹的月老祠,想必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和曾经的你一样,揣着一颗热乎乎的心,虔诚地抽出那支不可知的姻缘签。
“孤笛三声唱缠绵,红笺数页画云烟”,我不知如何悼念,莫失莫忘,亦如承诺。二两清酒,一支空笛,不知何年何月,我于你坟前栽下的海棠树才能和锦园的一样盛开。
后记:画廊明月照孤舟,谁言寸草不知愁,哪夜你偷偷打碎了树下藏酒的陶瓷瓦罐,哪天你糊里糊涂地闯进了不知名的天地,哪年你又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陌生的模样,而又是在哪时我在笔下画出了你的青色衣襟,绯色笑容,墨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