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杜甫歌诗的吟唱与大唐之音的发掘与重构
诗歌与歌诗, 就文体而言, 并无太大区别, 二者所指都是韵文中的一种体裁样式。这一体裁样式, 或称诗歌, 或称歌诗, 既因人而异, 亦因语境不同而有不同的称谓。一般皆名其为诗歌, 但亦有称歌诗者, 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 歌诗合为事而作” (《与元九书》) 即是, 杜牧所见四卷本《李长吉歌诗》, 据说是李贺亲手编定, 亦如是。我在这里讲歌诗, 目的在于突显一个“歌”字, 强调这是一种须要以声音进行解读的韵文品种。所谓声音解读, 笼统地讲是吟唱, 分开来讲, 叫诵、吟、歌、唱。这是学习中国古典诗歌的一种有效方式与途径。不过, 我不准备讲得那么细致, 而只是笼统地讲吟与唱, 看看如何以声音的形式与手段解读古典歌诗作品。
大致而言, 歌诗的吟与唱并不一样, 吟须要将每个字的平仄体现出来, 唱则不一定, 有时候可以捎带过去, 未必一一落实。吟较难以把握, 唱则似乎比较容易。学习古典诗歌, 包括唐诗宋词, 在平仄声音的体现上, 南方人一般较占优势, 尤其是泉州一带, 南音保存得较为完善, 生长在这个地方的人, 得天独厚, 生来就具备分辨平仄声音的能力。北方人多数不识南音, 也不一定熟悉其他方音, 对于吟诗, 就较多困惑。比如说, “行行重行行”, 五个字都是阳平, 有往而无返, 这是普通话的读法, 但不能用普通话的读法, 推断那个时候不讲平仄。我试过请河北、山东、四川的朋友用自己的方言读这五个字, 大都觉得, 这五个字的平仄, 普通话分辨不出来, 方言却分辨得出。这五个字排列在一起, 不是“平平平平平”, 而是“平平仄平平”。广东话的意思是, 走了还要走 (行行仲行行) , 仲, 读仄声, 仲要。闽南话亦然。以广东、福建方言读诗词, 其平仄组合, 体现得非常明晰。说明并非那个时候格律诗没有出现, 不讲平仄, 或者分辨不清楚平和仄。
我的`籍贯是台湾鹿港, 出生在福建泉州, 生活在南音保存得较为完善的地方, 不会被诗词中的平仄组合所难倒。那么, 何谓大唐之音?在此举个例子予以说明。请看词语:读书。这两个字应该怎么读呢?普通话是dushu, 只是一种读音, 我家乡有两种读音:文读与白读。文读为读书音, 称dushu (读书) ;白读为说话音, 称duce (读册) 。这里, 称duce (读册) , 而不是dushu (读书) , 说明那是用竹片串起来的册叶。大唐时, 杜甫诗云“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 章碣诗云“坑灰未冷山东乱, 刘项原来不读书” (《焚书坑》) , 二例说明, 当时已有了今天所说纸质的书。并说明, 其所称“读书”, 相当于南音中的文读。至于文读以外, 是否另有白读, 则尚待发掘。不过, 可以肯定的是, 今日南音中的读册 (duce) , 应是非常古老的一种读音。这一读音, 或在唐代, 或者在唐之前、汉之前, 甚至可能是秦始皇时代的读音。因此, 可以推断, 在南音的音库里, 保存有大唐或者大唐之前的声音。或者说, 大唐之音就保存在现在还流行的南音音库里。
今天讲歌诗的吟唱, 所谓大唐之音的发掘与重构, 对于唐诗的解读而言, 只是众多方法中的一种, 并非仅此一途。先时, 也曾为吟唱一事请教过老前辈, 大都说没有一定的规限, 只要自成曲调就行。但这并非不要规限, 而是说, 不同地方有不同曲调, 并非某一个地方的曲调才算正宗。曾经与西北一位朋友交换过意见, 他用秦腔唱唐诗, 听起来也很有味道。同样, 以南音吟唱, 也要依据曲调。有个说法叫一调唱千诗, 一个曲调, 可以配上千百首歌诗。南音如此, 其他地方的乐曲, 应当也有这种性能。大唐之音的重构, 简单地说, 就是采用南音里的曲调吟唱唐诗, 将声音还原出来, 成为有声的唐诗。比如, 李白《将进酒》, 王伟勇的鹿港调, 就是以闽南语 (南音) 吟唱的一种南音曲调。这一曲调, 原创在泉州, 传到鹿港, 经由装饰、润色, 已是一种重构。眼下, 两岸各高校举办诗词吟唱活动, 已不局限于某一地方的曲调。那么, 以声音的形式与手段解读古典歌诗作品, 究竟怎样做, 做到哪一步, 才算到位呢?这一问题, 确实很难说得清楚, 但依据我的经验, 觉得有两条应当做到:一是能够将平仄声音体现出来;二是应当自成曲调, 无论自创, 或者他创。当然, 依然是那句老话:百花齐放, 百家争鸣, 有兴趣者, 可依据各自熟悉的曲调、各自的方音, 加以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