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潮是一大胜景。古人称之为“壮观天下无”。钱塘江大潮与其独具的自然条件密切相关。其一,因江口呈喇叭形,宽处过百里,窄处仅十里,巨潮被狭窄江道约束,当然会形成波澜壮阔的涌潮。其二,是河口有巨大拦门沙坎,潮水涌进遇到如此巨阻,当然会掀揭天上;前浪遭遏,后浪又上,波赶波,浪叠浪,潮水就会奔腾咆哮、排山倒海般地呼啸而来。我国古代的墨客词人多以钱塘大潮作描写对象,例如宋朝柳永著名的词《望海潮》中写:“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周密的《观潮》则是用散文的形式,绘形绘色地描写了这一壮美雄奇的景象。全文着眼点在“潮”上,立足点在“观”上,用镜头摄像的笔法分别写出潮来之状,演兵之形,弄潮之势,观潮之盛。
“浙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点出题旨,揭示描写对象。行文吐墨,亦饱含着激赏之意。“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最盛”,收拢文势,以示集中写此。接写潮来之状,进入直接描写。作者观察细微,而又大笔淋漓,由远及近,渐次写来。“方其远出海门,仅如银线”,水天相接之处,如银线一丝,触入眼帘。以“银线”为喻,显示出作者极目远眺之态,立足点高,视线远,方能看清潮起之时的景况。以“银线”为喻,又写出潮来之前的情境,很有生活实感。不亲临其境,亲睹其状,是决计写不得如此逼真的。“既而渐近”,因潮头奔卷而来,描写由远镜头,骤然跳成特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文势突兀而起,如山峦陡耸,文墨则横泼纵洒,恣肆淋漓。作者倾万丈狂澜于卷面,声、色、形、势四者俱佳。有其色:“玉城雪岭”,见其“白”,托喻新颖,环扣上文的“银”字,比喻城、岭,亦见其形;有其声:“声如雷霆”,比譬形象,显其声威激壮,撼人心魄;有其势:“际天而来”“震撼激射”,如同自天际压将下来,飞腾激卷,喷玉溅珠,极富动态,蔚为奇观。“吞天沃日”,欲给焰焰红日洗澡,欲将浩浩苍天吞下,尽夸张之能事,又该多大笔力!这是极写雪涛之威猛,气派之壮阔。作者眼耳并用,目之所即,耳之所及,尽纳篇中;作者笔酣墨饱,飞旋挥洒,以动势写动态,大开大阖,文情有如繁管急奏,又有如劲弩连发。读来令人豪兴大旺,意志倍振。然后,作者用杨诚斋(杨万里)诗句“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作结。引用诗句不是炫渊夸博,而是为着证之他人,是增强作者这样写的逼真感和真实性。
接着文章转入另一重境界,写“教阅水军”演兵之形。“艨艟数百,分列两岸”,一层;“既而尽奔腾分合五阵之势”,一层。两层之间,互相勾连,映前带后。以“分列两岸”之状,突出“奔腾分合”之势。“奔腾分合”四字,文词高度简约而概括的内容甚为广泛,以少许胜多许,生动地描写了战船操演的情景:时而劈浪疾飞,时而跃波腾起,时而分隔两厢,时而又合舷并驶。虽未明言操舵驾舟本领之高超,但其生动的情景刻画却将此意,尽传句外。“并”字使文意有了迭进。“乘骑弄旗标枪舞刀于水面”,写出船上操练的具体情景。“乘”“弄”“标”“舞”等动词要言不烦,出神入化,其龙腾虎骧之状,自可想见。“如履平地”,写出其从容裕如的悠闲神态,矫健纵踉而如此起落平稳,其手段之高明,又自可想见。然而,作者却又有未明言的笔墨暗寓在纸外,这就是,水军操演不是在平波展镜、水浪不兴的江面之中,而是在掀天揭地、“震撼激射”的江涛之上。如果我们联系上文,就会深察作者在这里作如此描绘的深刻意图,以水涨船高的暗托、烘染来突现水军健儿。尔后,文章进入演阵的实战演习描写。“倏尔”以示来得迅敏,也使画面转换显得迅速。作者声态并作地描写了这幅情景。“黄烟四起,人物略不相睹”,以人物隐形,示黄烟之浓;用“声如崩山”之比,喻“水爆”威力。烟雾激卷,爆声震耳,是动的画面,惊魂撼魄。当人们的视线被动的画面所牵引,当人们的心灵被动的情景所黏吸,情景又迅速转入静的画面,“烟消波静,则一舸无迹,仅有‘敌船’为火所焚,随波而逝。”显示出实战演习的战斗效果。“一舸无迹”与“人物略不相睹”相照应,正是说明战船趁烟雾蔽江时,已疾驶远去。夺魂褫魄的水军实战演习于此结束,文章转入意趣盎然的弄潮之景的描绘。
第三节主要句读以逗号,一气如注。“披”“持”“争”“鼓”“迎”“出没”“腾身”等动词蝉联而下,令人眼花缭乱。“披发文身”写弄潮儿的外形;“溯迎而上”写弄潮儿的猛勇;“出没鲸波”写弄潮儿的矫健,抓住富于特征和表现力的情态,作传神的刻画。巨浪滔天为弄潮儿设置了险恶的环境;披发文身,是民间习俗的出色点染。“彩旗”“文身”则相映生色,使文章平添意趣,一幅古代的民间弄潮风俗画,鲜活壮美,悦人眼目。上面所写“溯迎”“出没”只是写弄潮儿“鼓勇”之“勇”,下面“腾身百变,而旗尾略不沾湿”的对比成文,则是突出弄潮儿本领之“强”。可见,持彩旗弄潮不是为了装饰,乃是为着“夸能”,用某一具体的物体把某种无法直接显示出来的效果和情景突出地强调出来。这是“彩旗”的主要作用。“旗尾略不沾湿”在句中虽轻敷一笔,实在有扛鼎之力。这是对弄潮儿本领的最高妙的称颂和赞叹。
在对江上的潮、船、人作了恣情淋漓的描绘后,镜头摇到岸上,观“观潮者”的盛况。“江干上下十余里间,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作者特意点出“十余里”,逶迤而去,以路途的长显出观潮的盛;若仅有咫尺,是不见其盛的。珠绮满目,车马拥道,是盛况的具体化。行文至此,作者犹觉不足以尽意,再作侧面烘托。看棚之内,席地无暇,插足不得。作者泼墨在饮食看棚上,运意却在人潮上,真是人山人海啊!江心江岸,江潮人潮,连成一片。而作者写观潮之盛又非目的,乃是以此反衬出江潮之美;否则,江潮不美,何能吸引如此多的观众呢?这实在是兴发此而意归彼的精妙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