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诗全集
1962——1968
《星星与生命》
星星望着醒和睡的人们,
大地在黑暗中鼾声沉沉;
我忽然间想到了生命,
因为生命星星和大地才有了声音。
星星眨眼星星并不知道眼睛,
大地沉睡大地并不知道梦境;
它们是死的却被说成活的,
这都是因为我们有生命。
生命散步在天地之中,
它是天地最华美的结晶;
可它一闪而过不由自主走向结束,
它看见了天地天地看不见它们。
1968年
《星月的来由》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
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1968年 夜 窗前
1969
《天》
白云是天的雪山,
碧空是天的海洋;
阳光是天的熔岩,
阴霾是天的煤矿;
星团是天的城市,
流星是天的车辆......
天上的一切只能遥想,
所以天是幻想的家乡。
1969年
《我的幻想》
我在幻想着,
幻想在破灭着;
幻想总把破灭宽恕,
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
1969年5月
《美》
我所渴望的美,
是永恒与生命,
谁知它们竟水火不容:
永恒的美,奇光异彩,
却无感无情;
生命的美,千变万化,
却终为灰烬。
1969年12月 火道村
1970
《没有名字的诗歌》
我是诗歌的源泉,
甘美的泉水
就是我的诗篇。
它没有流向文学的大海,
但愿能洗去——
人间的愁苦和厌烦。
一切都在循环,
一切都在改变,
一切都在运动,
一切都在向前?
奔腾不歇的江河,
起伏连绵的山川,
惊天动地的旱雷,
撕裂雨云的闪电,
呵——
多少谜?
多少梦?
多少沉冤?......
新陈代谢的万物,
广大神秘的自然,
永无边际的宇宙,
黑暗沉默的空间,
呵——
多少天?
多少代?
多少光年?......
在宇宙的尘埃——
地球上,
却不知已变过多少风云,
换过多少人间。
1970年 火道茅屋中
《村野之夜》
浓厚的黑夜,
把天地黏合在一起。
星星混着烛火,
银河连着水渠。
我们小小的茅屋,
成了月宫的邻居。
去喝一杯桂花茶吧!
顺便问问户口问题。
1970年 火道村
《苍老的童话》*
小白杨枝叶万千,
折一枝在太阳下晒干;
为做饭将它点燃,
茅屋中是妈妈的笑脸。
绿枝叶化作了青烟,
进烟囱又飞向蓝天;
小杨树摇动所有的叶片,
像祝它一路平安。
它想起它的同伴,
却身不由己穿越云端;
有天又碰上一缕炊烟,
不禁叹息那已是多年以前。
1970年
*该诗多年后发表时题目改为“秋天的童话”,正文为:
从憔悴的白杨上,
折下一束枝叶。
用跳动的火花,
小心地点燃。
树枝在炉灶中欢笑,
变成炽烈的火焰,
饭香弥漫整个茅屋,
火光映红主人的笑脸。
从烟囱冒出一缕青烟,
毫不停留,飞向蓝天。
同伴们摇动着叶片,
为它祝福平安。
当同伴也化为青烟,
直飞上高高的云端,
便在云雾里寻找,
寻找以前的侣伴。
它们在天空到处奔走,
不时遇到风雨雷电。
每当想起往事,
就禁不住对树根的怀恋。
《生命随想曲》
一幕幕残酷的战争,
一场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随着时间消失了,
被人们遗忘,
在厚厚的史册上,
也只留下了短短的几行。
笨拙庞大的`恐龙;
体魄奇异的猛犸;
高耸稠密的乔木,
绚丽娇艳的百花;
自然有多少天才的创造,
把富丽的万物布满天涯。
网住群山的小路,
剪断河流的石坝,
缀满平原的城镇,
挂破云层的铁塔;
人类用多少辛勤的劳动,
把巨大的世界改造如画。
山岩,山岩呵,
挺着黑褐的胸膛,
度过了多少年代,
你可有青春的时节?
河水,河水呵,
吐着黄白的泡沫,
咆哮了多少世纪。
你可有生命的荣华?
……
旭日用光焰赶走了黑暗,
夕阳用余辉映透了晚霞,
遗忘的过去
幻想的将来呵——
生命在万物中闪耀着火花。
人的生命呵!
一天天,
在忙乱中度过,
在寂寞中度过,
在欣喜中度过,
在悲哀中度过;
一件微小的事情,
一个重大的变化,
掠过了人的生活。
一株草木,
没有思维,没有快乐;
一只蝼蚁,
没有理智,没有忧愁。
今天和昨天一样,
子夜、破晓、中午、黄昏;
生活的忙碌,
安静的夜晚,
响亮的晨钟,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一天十二个时辰;
黎明的薄雾,
白昼的热风,
傍晚的清凉,
深夜的惊梦,
呵,人是怎样度过他的一生?
多少年前的泥土,
烧成了红色的砖瓦,
盖起了高楼大厦;
多少年前的草木,
变成了黑色的煤炭,
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多少年前的积水,
被加进滚烫的锅炉,
推动着长长的列车;
多少年前的鸟兽,
变成了闪光的石油,
在工业的血管中奔流。
云杉在青藏高原,
呼吸着稀薄的空气;
野蒜在戈壁沙漠,
忍耐着酷热和干旱;
垂柳在鄱阳湖畔,
梳洗着披散的长发;
苔藓在兴安岭下,
伴随着冰雪和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