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起笔就扣住了“夜游”的“夜”字,径入题旨。“解衣欲睡,月色入户。”作者正欲入睡,忽见月色清凉,窥入窗户。这样,便把前面提到的“夜”具体化了。更重要的是,点出了“夜”的特点是月色融融,而非月黑风高。作者就抓住这个特点,铺展文墨。“月色入户”,如此良夜,如此月光,激活了作者的情思,于是“欣然起行”。这一行动的发因是循着“月色入户”的夜景而来的。“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这里,交代了夜游的地点、同游者等等。“至”“寻”“步”等词,精约简洁,把连贯性的.过程交代得清楚明了。“至承天寺”又一次点题,但是,到承天寺的一路经过,因与主题无关,就略而不提。“寻张怀民”是什么情景,又因与主题不相关涉,也付之篇外。这样,为“记游”所必须交代的人、事,仅用最简略、经济的语言加以表述,其余的,就不再添枝加叶。尤其是夜游的景色描绘,更富特色: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积水空明”,一泓积水清澈透明,先写了水色,继写水中诸物:“藻、荇交横”,纵横交错,摇曳生姿。写了庭下诸景后,跳出这样一句:“盖竹柏影也。”文意陡然一变,用语出奇制胜。作者初写庭下积水、水中藻荇,都是为了写竹柏投影,是用视觉的错觉从反面敷墨,形成文字的波澜、节奏。而竹柏所以能投影庭下,作者不施一笔,这正是用墨高明、精妙之处。全句无一字写“月”,而又无一字不在写“月”。月光临照,庭下如积水空明,可以推见到月色之明了;“水中藻、荇交横”,可以推见月光之清了。月光透过竹叶柏枝,投影地上,才会形成如此奇妙的景象。而积水空明和藻荇交横,相映生色,互相烘染,就平添了月夜夜游的三分美景了。苏轼在此文中处处扣住个“月”字写夜游,这是特点之一。他写月,不像初唐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繁词竞采,而是轻点几笔,则境界全出。这是特点之二。苏轼写月夜景,不是明写,而是暗写,别具匠心地从竹柏影入手,使之推见到月色清朗空明,这是特点之三。由于抓到了特点,整个描述就显得精约而传神了。
文学作品都蕴涵着作者的思想感情。如果仅仅满足于写景、叙事是不够的,还须表达出作者的思想情感,才会余味无穷。这里,一方面要文辞所概括的客观内容丰富;一方面又要所表达的主观内容,即作者的思想情感深远。苏轼这篇散文同样提供了范例。
本文是写景的,但景中有情。作者见“月色入户”,则“欣然起行”,欢欣之情,溢于言表。“念无与为乐者”,是心理活动,含有知音稀少的憾意和淡微低沉的喟叹,情绪因之荡起微澜。经过转折,作者猛然想起张怀民。“遂”,似乎不假思索,但微露出只有张怀民才是赏月的相知好友之情。“寻”字又分明显现出急切访友的心意。“怀民亦未寝”的“亦”字显示出“心有灵犀一点通”,同好相知的喜悦。在月光倾泻下,二人“相与步于中庭”,信步漫游,其恬适的心绪又寄托在这相携同步的轻快节奏之中。从“念无与为乐者”到“相与步于中庭”,作者的款款情思经历了几多转折,终于稳定在平和容止的心境中了。作者寻友访寺,写月夜美景,然后将眼前即景推展开去,兼及身世:“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苏轼罹文字狱,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近乎流放,心情忧郁。但是,他仍然有进取之心,他月夜游寺正是消释抑郁的具体行为。在政治漩涡中损伤了的心灵只有在清凉的无所挂碍的月夜中才得以恢复,从大自然的美景中寻求精神的寄托。何夜无明月临照,何处没有竹枝柏影,却很少有“如吾两人者”。广袤的时空对“吾两人”的以大衬小,不言情,而其情自见,情感深蓄在语词之中。而这种感情有其特定性,表现为旷达。作者不是沉溺于感情的深渊中,而是寻求解脱。这种旷达情绪反映了这个时期苏轼的思想状况,也使这篇散文显得潇洒、隽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