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凄寒的落叶,任秋风拂面,路道旁生长着微小青苔的石壁散发着细微而又奇怪的香味。已是农历十月十二日,一位面容镇定的士者向前缓缓地踱步。
这便是苏东坡。很好的月光,令人诧异的月色,街道上的人仿佛是有什么避讳甚至畏惧的念头,寂寞,凄愁。也许是遥远的京城繁华热闹到达万人空巷的地步,才使得这个配青刺字的行者无人在意地来到承天寺。
“张贤弟,张贤弟?不好意思打扰了!”“哪里,我也正寂寞的甚,权且入座,权且入座!”迎面一位同样憔悴而银丝略少的的士人,打着圆而深的揖,迈着缓稳的步伐,引苏轼来到寺庙内。
“我说,您这庙该修修了。”
“是该修修了。”
打趣一番后,愁容随着月光涌上那位“张贤弟”的脸上。“东坡兄,这月,您看圆不圆?”“至十五,仍欠二日,尚缺。”苏轼用袖子抚了抚石台,坐了下来。
张怀民看到苏轼毫无愁绪的表现,努力寻找苏轼脸上的丝毫愁容。尔后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手掩着嘴巴,佯装打了个呵欠。
苏轼看张怀民哀叹,愈加爽朗的笑了。闲谈数句后,怀民逐渐携苏轼之袖踱到了院子里。
月色如清澈的明胶,空明而又透彻。徜徉着婆娑树影的月亮,却如此的空明,如此的清澈见底。
“怀民啊,你这院子回潮啦。”“哪有,梅雨季早过了。好了,上回说李定,他现在怎样了?这个孬瓜……”
“你看,这月光多么的矜持,多么的高洁傲岸,正如驿外断桥的霜雪,覆在这个灰蒙蒙的世界上。”“是,对啊……那个你那句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打入牢狱了呢?”
“兴许是清风作乱吧!‘无限芳洲生杜若,吴儿不识楚辞招’,哈哈,哈哈!看看这竹柏的影子多像水中的藻荇啊。”
望见苏轼热情地凝视着这个常见的景色,张怀民也若有所思地观望。二人静立了一会。”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啊!”张怀民哀叹道,但有了几分欣喜。“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苏轼抖了抖麻衣,用委婉的声音唱到。“为何吟如此晦气之诗词?这是王安石的劣作。”“你可别讥讽。千百年后,说不定王安石在近几个朝代的诗词创作方面还真能排个前十前八的呢。而我俩,说不定还进不去呢。”苏轼拍了拍张怀民的肩。
“要进也是我进,”张怀民道,“像你这种人人皆知的‘敢称皇帝为吴儿’的人,九族都给你诛掉!”
二人在月下,谈论着生平,探讨着往事;讲述着以往之苦,赞叹着对方的诗词。
“月光如空明的积水,却施德于鄙人的破寺。那些追名逐利的人;那些卑鄙的人是懒得看的'。”张怀民三分悲凉,七分悠闲地说道。
“谁说看不到?他们那精明的老眼,是看不清这空明澄澈的月光的!”苏轼抚掌大笑道。
月下孤零零的寺院仍然被深夜的寂静埋没着,仍在打更的声音中静默着,仍被空明澄澈的月光笼罩着。
夜凉如水,我脱下锦衣,目光流连窗外,皎月的清辉翩然照亮一室昏昏欲睡,我兴致被勾起。不错,今日是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整整四年,媂居黄州的日子孤单寂寞,今日这明月也来宽慰我,不如今夜就与月对饮,打发漫漫长夜。
我披上月牙白的长衫,起身来到屋后马厩,夜晚的空气略有潮湿,冰凉彻骨,没有多想,上马轻喝,哒哒的马蹄声中,承天寺庄严肃穆的剪影已在眼前-----此夜知己,除怀民无人,轻叩门扉,里面几声喟然长叹,烛影摇曳,怀民略有愁意的脸庞笑意蹁跹。
无需多言,我们并肩在庭中散步,灯火阑珊,寂静无声。偶尔有远处农舍的狗犬隐隐传来,一切是那么的静谧、那么安详。月光如梦如幻地投下,我这才注意到,我们二人皆是月牙白的长衫,如出一辙,他似乎觉察到我的注视,相视良久,抚掌而笑。
“今夜月色甚美,让人不忍弃之而睡。”
我们一起停下脚步,仰望黛色的天空,月朗星稀,乌鹊偶尔被一滴夜露惊起,在月下如同幻影,扑棱棱的声音却又仿佛在提醒,这里是俗世红尘。微风复有吹来,潮湿的空气吸入嗓子,有一种微微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为之一振,相对无言,不约而同往前走,不久觑见一处小亭,怀民笑道:“这里可是个妙处。”我笑而不答,坐在亭上,四周沙沙作响,抬眼望去是一大片湘妃竹,借着月色可以看到旁有一片残败的秋海棠,枝干挺拔,好像可以嗅到那股清甜的花香。
怀民从石桌下拿出蜡烛点起,暖黄的烛光缓缓跳动,与冰月的寒光交融却不突兀。满地清辉如水,澄澈透明,此时坐于亭中,更是别样韵致,潺潺流水中,仿佛还有许多青色水草随水摇曳,原是松柏和湘妃竹的影子,不知是什么的投影,好像几尾黑色小鱼,而我与怀明的影子也翩然在“水”中,好像是一座水下宫殿,一株秋海棠默然静立,让人心生向往。
湘妃竹的沙沙让我移目,触及那碧玉中的斑点,万千感慨,“梦得,你也到了此地。”
怀民轻笑,十指扣着青花石桌:“今日有幸,还能与你相会,日后还不知如何呢?”他目光灼灼,决然起身负手而立:“如今我们是天涯沦落人,但至少还能做个伴。”他抬头望了望月亮,似乎觉得不该如此伤感。又道,我是“今宵勤把银烛照,犹恐相逢在梦中。”
我们朗声而笑,惊起池塘一只水鸟兀地长啸,清越悠悠,久久萦绕。
夜渐凉,我们拿来一只紫砂壶泡着庐山云雾,两只梅花错银小杯,频频举起,畅通古今。月下自斟,爱马一旁悠然草食,与好友倾诉衷肠,美则美矣,只是我与怀民心中更有难
言的愁郁。
罢,罢,在这样空灵的冬日月夜,也只有我与怀民此二“闲人”才能如此悠闲吧,还是将杯中香茗饮个痛快吧!
小雪似乎已是几天前,如今已经到了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伴随着冬至愈发沉重的脚步声,长夜漫漫也愈来愈难以打发了。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中,苏轼解开外衣,躺在床上。本以为已经释怀的辛酸又浮上心头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做闲官,已整整四年了---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回放。心被涌动的暗潮拍击,他转辗反侧,久久无法安枕。一个翻身,牛奶般丝滑的月光从雕花的窗棂无声无息地挤了进来,同来看清寒之气的微风,一起抚平苏轼邹着的眉毛。他豁然开朗,愉悦地坐了起来,凝视着亲切的,熟悉的月光,打开了落了薄薄一层尘埃的窗户,月光刷地一声涌了进来。
苏轼望着被窗户框起来的夜景,那一轮明月高傲却寂寥地悬在空中,它周围星光黯淡,只有墨一般化不开的夜色包裹着它,云也妄图遮挡他,将它埋葬。可哪怕身陷黑暗中,它也慷慨地将光辉洒出;可哪怕被云朵遮挡,它的光芒也依然到达每个角落。这是一种怎样的清高和豁达啊!
苏轼笑了,可惜他的独乐是昙花一现,不能与他人分享。恍然,一个熟悉笑容闯入他的思绪---他想到了张怀民同样被贬的闲官,同样是戴罪之身,此时此刻,是否也在他那承天寺对月慨叹呢?
苏轼立刻简单穿戴整齐,去往承天寺找张怀民。没有惊动一人一马,他独自步行。已到承天寺,果不其然,遇到了同样难以入睡的张怀民,各怀心事的两人,便在月下的庭院,一边闲话,一边散步。
停下的地面光滑二皎洁,如一潭清澈的水,往上踏的每一步都仿佛能生出莲花。每一朵都不染纤尘的洁白,神圣而纯净,如白玉雕琢。
苏轼和张怀民从古说到今,从治国方针讲到生活琐事。两人无话不谈。那一刻,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和唯美的夜景。一切烦恼都遗落,被风吹散。月光的洗礼下,只余下美好,没有任何事情将干扰两人的雅兴。
地上映出竹柏斑雀动的影子,渲染成惊心动魄的墨点。又仿佛水中交错纵横的水藻,缠绕成密密麻麻的一片。引得两人驻足观赏了起来。
张怀民先打破了寂静,感慨道:何时缺少有如此夜色的夜晚?那里又没有月光下成片的竹柏?美景一直都在啊!
苏轼摆了摆手唉,美景在又怎样呢?若缺少我等这样肯抛弃名利,又有闲心观赏这美景的人,景色再美,再震撼,也敌不过那几捧黄金,几个名号,几张令牌对人们的吸引力与诱惑啊!
苏兄此言甚是!
两人走进了竹柏林,身影渐渐消失在月光下的竹林里
是啊!不是缺少月色!不是没有竹柏,只是缺少了在逆境中自得的人,在初冬里清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