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话剧艺术》序

王明刚

《老舍的话剧艺术》序

  老舍先生是小说家、散文家、诗人,更是一位人民的幽默文学家。

  我一直从他的著作中,感到老舍先生的幽默藏着令人心酸的眼泪,刻骨的讽刺,又使人开怀畅笑,笑出心中的一腔闷气。

  老舍先生每次写完一个作品,总把几个旧友召来畅叙。我总被他的真挚、恳切、豪爽、酣快所感动。在旧社会,他一直是不屈不挠,多少朋友被他可敬可爱的言行感染。他谦虚、实在。在他面前,我也无话不谈。

  他是永远活在人民当中的人。没有一种题材、形式他不屑于写。鼓词、快板、相声、对联都写得情深有致、感激动人。

  至于他的长篇小说,如《骆驼祥子》,列于世界文学之林是毫无逊色的。

  如果说“人杰”两个字并不陈旧,我就把它奉献给老舍先生。他就是中国当代的“人杰”,这是全世界研究中国文学的人都承认了的。

  在抗战时的重庆,“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时候,他似乎感到小说还不够有“劲”,不够直接,不够快。他挥戈投入话剧队伍。

  他的剧作从来不离开社会斗争。对旧社会被压迫,被诬蔑的劳动人民,他是满腔的同情和热爱。和他们一样,他孜孜不倦,辛勤劳动,他用他的笔为人间一切不平而战斗!

  他的笔好比来自天上的黄河,回旋激荡,直下东海。

  他的力量就在于他和劳动人民溶在一起。

  他是新旧社会的见证者。他到死都维护着人民的利益,维护着人的尊严。

  我常常想到他笑容可掬的脸。我深夜沉思,他的形象逐渐巨大、庄严起来。

  在文艺领域里,他代表了中国人民。

  我在美国偶尔看到一本书——《老舍与中国革命》。那就是说,在外国人眼中,老舍先生和中国人民的革命是联在一起的,从未断过。他是天上人间,永不休止的乐曲,是悲壮、沉痛、愤怒,但又十分幽默、诙谐、乐观的乐章。

  我衷心佩服他。不仅是他的戏剧、文学,我更钦佩他的为人耿直诚实,永远为别人着想,很少想到自己。

  解放后,他写了不下二三十部剧本。他肯拿出来的,是其中的少数。

  他对剧本创作十分严格,一句话,一个标点,都不肯轻易放过。他的剧本结构之严谨,语言之生动,闪烁着智慧与哲理的警句,都使许多人深思不已。他的剧本在舞台上屡获成功,决非幸致。

  我记得他说过:为了苦思诗里的一个字,他“想得眼都发了蓝”。他写戏又何尝不是如此?很多素材到他的手里,便点石成金,出现了许多可爱、可亲、风趣而又令人深思的人物。

  他随意洒出宝石般的语言,如《茶馆》最后一幕,常四爷说:“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这是对旧社会、旧中国何等尖锐、何等辛酸的讽刺!

  今年秋天,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在欧洲演出《茶馆》。这是中国话剧第一次出国演出,获得空前的`成功,受到各国评论家与观众热烈赞誉,演毕谢幕长达36 次。这种荣誉首先是老舍先生的,老舍这样深刻的经典作品,才使北京人艺极有才华的戏剧艺术家们纵横驰骋于世界舞台,使中国活剧艺术在国际上焕发了夺国的光彩。

  老舍先生写过许多文艺论文和杂文,至于写如何进行话剧创作的文章,倒是解放以后的事情。他所说的“话剧艺术”,都是他在写戏的道路上艰苦摸索出来的,是他实践的经验、心得。要写戏,就该认真揣摩他立论的精义。

  他谈“话剧艺术”,道理扼要,深入浅出,笔下生风。他不仅是教了方法,而且教了如何思想,教给我们一颗感受生活的心。

  他海人不倦,写出一个剧本,反复给演员们娓娓长谈。如果对他的剧本提出意见,他认为对,就绝不吝啬精力,抛弃重写。我想,他每一部好戏,不知写了多少遍。

  当然,他的生活积累丰富,有时便会一气呵成,但我感到大部分时间,他在沉潜思考,字斟句酌,一丝不苟,严肃真诚,就像他的为人。

  我记得他第一次把《茶馆》第一幕给我看,我读毕,老舍先生笑眯眯地说:“曹禺,可以吗?”我压不住我的兴奋,我从心眼里激动。写戏的人都知道,最难的是第一幕。《茶馆》的第一幕写到这样,是永传的文章!

  老舍先生写过童话剧、历史剧、现代剧、问题剧、地方风味的戏,及各种人民喜闻乐见的作品。

  他的创作经验既丰富又扎实。我是没有能力来为老舍先生的文章写序的。然而接到老舍夫人胡絜青同志的一封信:“现在由中央戏剧学院克莹、李颖同志编了《老舍的话剧艺术》一书,恳请您在百忙中抽暇撰写序言,此书今年与读者见面。”

  这位老大姐的嘱托,我是应该做到的。何况,我是中央戏剧学院的干部,学院的老师们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我是十分兴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