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散文《烧饼油条》

张东东

梁实秋散文《烧饼油条》

  引导语:烧饼油条是一道汉族特色小吃,在北京,上海等地较流行。先取面粉,精盐倒入盆中,合成面团,反复搓柔,至面团光滑柔韧,分成若干份,烙制成烧饼。 将生油条放入滚汤的油锅中,炸至金黄色时,即可捞出,夹在烧饼中即可食用。下面就是有关梁实秋的一篇《烧饼油条》散文原文,欢迎大家阅读了解相关的信息。

  烧饼油条是我们中国人标准早餐之一,在北方不分省分、不分阶级、不分老少,大概都欢喜食用。我生长在北平,小时候的早餐几乎永远是一套烧饼油条——不,叫油炸鬼,不叫油条。有人说,油炸鬼是油炸桧之讹,大家痛恨秦桧,所以名之为油炸桧以泄愤,这种说法恐怕是源自南方,因为北方读音鬼与桧不同,为什么叫油鬼,没人知道。在比较富裕的大家庭里,只有作父亲的才有资格偶然以馄饨、鸡丝面或羊肉馅包子作早点,只有作祖父母的才有资格常以燕窝汤、莲子羹或哈什玛之类作早点,像我们这些“民族幼苗”,便只有烧饼油条来果腹了。说来奇怪,我对于烧饼油条从无反感,天天吃也不厌,我清早起来,就有一大簸箩烧饼油鬼在桌上等着我。

  现在台湾的烧饼油条,我以前在北平还没见过。我所知道的烧饼,有螺蛳转儿、芝麻酱烧饼、马蹄儿、驴蹄儿几种,油鬼有麻花儿、甜油鬼、炸饼儿几种。螺蛳转儿夹麻花儿是一绝,扳开螺蛳转儿,夹进麻花儿,用手一按,咔吱一声麻花儿碎了,这一声响就很有意思,如今我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有一天和齐如山先生谈起,他也很感慨,他嫌此地油条不够脆,有一次他请炸油条的人给他特别炸焦,“我加倍给你钱”,那个炸油条的人好像是前一夜没睡好觉(事实上凡是炸油条、烙烧饼的人都是睡眠不足),一翻白眼说:“你有钱?我不伺候!”回锅油条、老油条也不是味道,焦硬有余,酥脆不足。至于烧饼,螺蛳转儿好像久已不见了,因为专门制售螺蛳转儿的粥铺早已绝迹了。所谓粥铺,是专卖甜浆粥的一种小店,甜浆粥是一种稀稀的粗粮米汤,其味特殊。北平城里的人不知道喝豆浆,常是一碗甜浆粥一套螺蛳转儿,但是这也得到粥铺去趁热享用才好吃。我到十四岁以后才喝到豆浆,我相信我父母一辈子也没有喝过豆浆。我们家里吃烧饼油条,嘴干了就喝大壶的茶,难得有一次喝到甜浆粥。后来我到了上海,才看到细细长长的那种烧饼,以及菱形的烧饼,而且油条长长的也不适于夹在烧饼里。

  火腿、鸡蛋、牛油面包作为标准的早点,当然也很好,但我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接受了这种异俗。我心里怀念的仍是烧饼油条。和我有同嗜的人相当不少。海外羁旅,对于家乡土物率多念念不忘。有一位华裔美籍的学人,每次到台湾来都要带一、二百副烧饼油条回到美国去,存在冰橱里,逐日检取一副放在烤箱或电锅里一烤,便觉得美不可言。谁不知道烧饼油条只是脂肪、淀粉,从营养学来看,不构成一份平衡的'食品。但是多年习惯,对此不能忘情。在纽约曾有人招待我到一家中国餐馆进早点,座无虚席,都是烧饼油条客,那油条一根根的都很结棍,韧性很强。但是大家觉得这是家乡味,聊胜于无。做油条的师傅,说不定曾经付过二两黄金才学到如此这般的手艺,又有一位返国观光的游子,住在台北一家观光旅馆里,晨起第一桩事就是外出寻找烧饼油条,遍寻无着,返回旅舍问服务员,服务员登时蛾眉一耸说:“这是观光区域,怎会有这种东西,你要向偏僻街道、小巷去找。”闹烘了一阵,兴趣已无,乖乖的到附设餐厅里去吃火腿、鸡蛋、面包了事。

  有人看我天天吃烧饼油条,就问我:“你不嫌脏?”我没想到这个问题。据这位关心的人说,要注意烧饼里有没有老鼠屎,第二天我打开烧饼先检查,哇,一颗不大不小像一颗万应锭似的黑黑的东西赫然在焉。用手一捻,碎了。若是不当心,入口一咬,必定牙碜,也许不当心会咽了下去。想起来好怕,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粥,这话不假,从此我存了戒心。看看那个豆浆店,小小一间门面,案板油锅都放在行人道上,满地是油渍污泥,一袋袋的面粉堆在一旁像沙包一样,阴沟里老鼠横行。再看看那打烧饼、炸油条的人,头发蓬松,上身只有灰白背心,脚上一双拖鞋,说不定嘴里还叼着一根纸烟。在这种情况之下,要使老鼠屎不混进烧饼里去,着实很难。好在不是一个烧饼里必定轮配到一橛老鼠屎,难得遇见一回,所以戒心维持了一阵也就解严了。

  也曾经有过观光级的豆浆店出现,在那里有峨高冠的厨师,有穿制服的侍者,有装潢,有灯饰,筷子有纸包着,豆浆碗下有盘托着,餐巾用过就换,而不是一块毛巾大家用,像邮局浆糊旁边附设的小块毛巾那样的又脏又粘。如果你带外宾进去吃早点,可以不至于脸红。但是偶尔观光一次是可以的,谁也不能天天去观光,谁也不能常跑远路去图一饱。于是这打肿脸充胖子的局面维持不下去了,烧饼油条依然是在行人道边乌烟瘴气的环境里苟延残喘。而且我感觉到吃烧饼油条的同志也越来越少了。

  [延伸阅读]

  梁实秋笔下的美食文化

  梁实秋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散文家,他的《雅舍小品》系列散文一经出版便风行不衰,至今已发行五十余版,创中国现代散文发行的最高记录。人们在领略他那炉火纯青的语言艺术和优雅的美学风格的同时,会发现梁实秋还是一位资深“美食家”。

  梁实秋一生颠沛流离,走南闯北,得以有机会遍尝天下美食,于是也就有了《雅舍谈吃》这本散文集。其实关于吃的话题不少散文名家都曾涉及过,但是象梁实秋这样系统地“谈吃论喝”恐怕绝无仅有,由此可见其美食功底之深厚。《雅舍谈吃》包括37篇佳作,如数家珍地介绍了西施舌、佛跳墙、醋溜鱼、烤羊肉、咖哩鸡等南北名吃,令人读后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雅舍谈吃》颇具知识性和趣味性。我们经常把老师不考虑学生的接受能力,强行灌输知识比喻为“填鸭式”教学方法,而“填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烧鸭》一文进行了详细介绍:原来,北平苦旱,并非产鸭盛地,鸭子大多来自通州运河一带,在挂炉烤制之前需要填肥。即把高粱等饲料揉搓成条状,用手掰开鸭嘴,把食料蘸着水挤送至鸭胃,直至其饱涨。鸭子需连续填若干天,这期间只是让其喝水。如此填制的鸭子烤出来又肥又嫩,堪称一绝。

  梁实秋谈美食并不仅仅停留在描述色香味这一层次上,他还经常在文中详述做法,使这本散文集兼具菜谱的功用。如介绍河南馆的生炒鳝鱼丝:鳝鱼切丝,一两寸长,猪油旺火爆炒,加进少许芫荽,加盐,不须其它任何配料。这样炒出来的鳝鱼丝,肉是白的,微有脆意,极可口,不失其本味;介绍东兴楼的芙蓉鸡片:取鸡胸肉,细切细斩使成泥,以蛋白搅和之,拌到融为一体,入温油锅中摊成片状,片要大而薄,薄而不碎,熟而不焦。起锅时加嫩豆苗数茎,取其翠绿之色以为点缀。如洒上数滴鸡油,风味更佳……让人疑是在捧读一本名家菜谱,几欲下厨付诸实践。

  《雅舍谈吃》还堪称一本美食向导。京城各大酒楼饭庄的特色美味,梁实秋在亲自品尝之后最有发言权:东兴楼的乌鱼钱、正阳楼的螃蟹、厚德福的核桃腰、致美斋的四做鱼、信远斋的酸梅汤、玉华台的汤包……以及散落于北平街头巷尾的各色风味小吃,如豆汁儿、糖葫芦、面茶、豌豆黄等,还有西湖醋溜鱼、扬州名菜狮子头、金华火腿等,无不体现出中华美食文化传统的博大精深与源远流长。

  《雅舍谈吃》一书出版于1985年,那时梁实秋已是83岁高龄。作为一个历经风雨坎坷,临近迟暮之年,远在海峡对岸的老人,极易陷入对故乡的深切怀恋之中,这种浓浓的思乡之情萦绕在《雅舍谈吃》的字里行间。看来,梁实秋的《雅舍谈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分明是在借怀念故乡美食来寄托对故土的深深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