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天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注释
(1)梦天:梦游天上。
(2)老兔寒蟾:神话传说中住在月宫里的动物。屈原《天问》中曾提到月中有兔。《淮南子·览冥训》中有后羿的妻子姮娥偷吃神药,飞入月宫变成蟾的故事。汉乐府《董逃行》中的“白兔捣药长跪虾蟆丸”,说的就是月中的白兔和蟾蜍。此句是说在一个幽冷的月夜,阴云四合,空中飘洒下阵阵寒雨,就像兔和蟾在哭泣。
(3)云楼句:忽然云层变幻,月亮的清白色的光斜穿过云隙,把云层映照得像海市蜃楼一样。
(4)玉轮句:月亮带着光晕,像被露水打湿了似的。
(5)鸾佩:雕刻着鸾凤的玉佩,此代指仙女。桂香陌《酉阳杂俎》卷一:“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此句是诗人想象自己在月宫中桂花飘香的路上遇到了仙女。
(6)三山:指海上的三座神山蓬莱、方丈、瀛洲。
(7)齐州:中州,即中国。《尚书·禹贡》言中国有九州。这两句说在月宫俯瞰中国,九州小得就像九个模糊的小点,而大海小得就像一杯水。
(8)泓:量词,指清水一道或一片
译文
月亮因为天色不明朗而愁苦、哭泣。半开高楼的墙壁上在月亮的斜照下变得惨白。
那月上仙女所乘车的轮子因沾染了露水而显得雾蒙蒙的。
我和那佩戴着鸾配的仙子在月宫中相逢。
看着海中三座神山的沧海桑田,在天上也不过只有白驹过隙般短暂。
遥望整个神州大地的九州,与之相比大海就像一杯水一样。
赏析
曾经把“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作为QQ个性签名。可以理解成自我开解,也可以理解成一种对时间岁月的领悟。而这种领悟是淡淡的,映在日子上。仿佛,是夏天时撑起的一把伞,又仿佛,是这个刺骨寒天里戴的一领围巾……人,有时候是需要一些精神上的高蹈来解脱的。既然千年都如走马,还不珍惜眼前的短暂岁月吗?
喜欢李贺的这首诗,多少有点附庸风雅。因为,毛主席他老人家喜欢李贺啊。雄鸡一声天下白,还有句什么我忘了,反正是脍炙人口。
有人曾把李贺的这首《梦天》和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做过比较,其浪漫主义色彩无疑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仙与诗鬼,在意气飞扬的某个精神层面的重叠,让人感慨万千。但在同样对仙境的畅想中,李贺的这首更直接表达了自己的一种宏阔的宇宙意识,在无限的空间里,在无垠的岁月里,一个人的人生是多么短暂?而这种感悟,由千年前的古人咏叹出来,还能与今天的我们心情合拍,转而心有戚戚,这不就是汉字的魅力,艺术的魅力吗?
人们说起李贺,都认为他的诗有一种诡异的病态美。英年早逝的他,诗作中有太多的死亡气息,那些冷、枯、怪的字眼,让他的生命的底色充满了凉意。而细读《梦天》,诗人营造的那种空灵幻境,让人通体轻盈,有飘飘欲仙之感。而且,身心都仿佛沉浸在琉璃世界。在月宫中俯视大地,诗人的发思是如此的宏大阔朗,有浩荡凛然之大气。虽然,这样的大气,到底还脱不掉李贺特有的变幻诡异的特色。
按直白的说法来理解这首诗,其实简单不过,无非是诗人梦中升天,俯瞰人间。似梦非梦,似幻非幻,上半阙如临其境的构想,竟如诗人煞有其事来到了月宫一般。且看开头四句“老兔寒蟾泣天色”,一个老,一个寒,一个泣,三个字就烘托出月夜的清泠幽寒,不由得不佩服诗鬼是营造意境的高手。那夜的寒雨,是因为玉兔和蟾蜍的哭泣啊。“云楼半开壁斜白”,濛濛细雨飘洒了一阵,又停住了,云层飘荡,幻成了一座高耸的楼阁;月亮从云里穿出来,光影投映射在云块上,使得云儿都透明了一般。“玉轮轧露湿团光,鸾珮相逢桂香陌。”
这样清寂的夜晚诗人是无法安眠的',万籁俱寂中,诗人的游思便上天入地。梦中自然少不了桂香和美人,虽然字字都是人们用熟的形容月宫之语,只是转换了场景,那意境高下已经是云泥之别了。想想看,刚被细雨淋湿的桂花树,分列在月宫的小径旁,在这里,偶遇一群玉珮叮当的仙女,诗人那种心情该是怎么样的心旷神怡?说到李贺的感情世界,似乎是个空白,曾有人为他在短暂的一生中是否婚配进行过考证,答案是尚未娶妻。但,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在深思飘荡的书写中,是需要仙女们的衣袂飘飘来点缀意境的。
果然,诗人放下了这些背景,直奔主题。那简直是一个富有激情的生命,对着广阔无垠的宇宙喊出的宣言:“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此四句一气呵成,喷薄而出,只是知味者几人?从月宫俯视,蓬莱、方丈、瀛洲三座山刹那间成为桑田,千年岁月不过如走马灯走过的一圈。“黄尘清水”原来有一段典故的。据葛洪的《神仙传》记载,仙女麻姑曾对王方平说:“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日会时略半耳。岂将复为陵陆乎?”这就是说,人间的沧海桑田,在仙界看来简直是弹指一挥间。这两句是诗人从时间长度来演绎的,再从空间上来看,诗人也有绝妙的比喻:中华九州不过是九个小点般的烟火人间,而东海不过是打翻了一杯水而已。
在那个时代,古人对世界,对宇宙的看法还是一片迷蒙,而诗人在那个时候就有如此准确明晰的意识,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冷眼和远识。
诗人是孤苦的,其生来就体弱多病,相貌有异于常人,有李贺研究者还考证出他是忧抑症的患者。骑着瘦驴,带着小童,逢景即记,投入锦囊的李贺,才学出众,本来是有望通过科举实现自己济世抱负,然而,莫名其妙的避父讳却让他从此断了这个念头,即使是韩愈亲自为他写下辨言也无济于事。正因为有此境遇,李贺的许多诗里,都有怀才不遇的愤懑之语,有自暴自弃的随波逐流。
但写此诗时的诗人,却是超然物外的,九州如点,东海如杯中水,一个小我的经历坎坷,在岁月的长河里,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