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小说中第一人称叙述者的生命隐喻
导语:鲁迅作品的意义绝不仅仅局限于文学层面上,他在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种文学的方法表述自身关于文化、社会与人生的哲学思考。
鲁迅的《在酒楼上》和《孤独者》都出现一个“我”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其中的“我”既包含启蒙意味,又表现出生命的“荒原”、孤独之感。这样的叙述者不仅是鲁迅在理性上批判或同情的对象,他们更是人生存的孤独境界的隐喻。人们往往以一种理性的、启蒙的思维模式去思考这类叙述者的必要性和意味,从而得出这两篇文章中的“我”展现了鲁迅自我的矛盾思想与痛苦的精神状态,是鲁迅内心分裂的外化形象。然而,这样的观点忽视了小说中“我”的超越时代的生命哲学意味。作为个人,无论“我”在思想上与吕纬甫、魏连殳多么一致,情感上多么同情吕纬甫、魏连殳,但人既然是孤独存在的生命个体,就不可能与他人达到共在的生存状态,不可能完全参与他人的生命历程,从而,“我”与吕纬甫、魏连殳就不可能达到完全的和解与理解,“我”也无法对其他生命个体生出真正的同情之心。因此,从生命哲学的层面看,“我”的形象是一种生命孤独存在方式的隐喻。
一
鲁迅是一个内心极其矛盾之人:一方面,他对启蒙思想、理性主义抱有一种极其热烈而崇尚的态度,希望以理性主义之光唤起民众之觉悟,推动社会之进步;而另一方面,由于对世态、人生有着深刻体验,他又有着怀疑理性、怀疑启蒙主义的悲观看法。从而,《在酒楼上》与《孤独者》的“我”和吕纬甫、魏连殳构成了鲁迅理性乐观和感伤绝望这两种心理状态的映射。因而,从这层意味上看,“我”这样一个叙述者的出现是为了表现同吕纬甫、魏连殳的矛盾纠葛关系以反映鲁迅的`自我矛盾。
《在酒楼上》中,“我”看似代表着一种光明的、不与社会同流合污的知识分子形象,然而,细细品读,我们分明可以看出吕纬甫的人生选择带给“我”的一种恐惧与挣扎。在吕纬甫叙事的过程中,“我”几乎一言不发,唯有默默地听着,随着故事的气氛愈来愈沉重,“我”的自我审视也就愈来愈严厉,乃至于当最后终于和吕纬甫分离,没有了精神的压力之时,“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倒觉得很爽快”。
而在《孤独者》中,“我”和魏连殳关于孩童本来“全是天真”还是早有 “坏苗”的对话背后,隐藏了当时鲁迅内心深处的冲突:一方面是对青年的期望,一方面是对青年将来也成了恶人的担忧;一方面是对进化论的笃信与热情,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陷入对于人性、对于历史的悲观认识。从而,“我”和吕、魏二人一起,展现了鲁迅的矛盾的主观态度和哲学见解,呈现了作家复杂的心理结构。
二
“我”的形象在很多情况下可以进行上述理解。然而,我们对于“我”形象的解读,不应该仅仅停留在这一层面,鲁迅作为一个受叔本华、尼采生命哲学很大影响的作家,理应赋予“我”以生命哲学的象征意义。
叔本华、尼采的哲学中提倡生命自由,将个体生命在道德上赋予无上地位,竭力将个人与群体、他人划开界限。人的行动受生命的激情、意志所支配,道德、理性成为后天的、强制人们所接受的而非先天的、人们有义务接受的标准。生命哲学将以往存在的世界理性本质所打破,创立个个没有秩序的世界。“上帝死了”,所以,“人就要为他生活着的一切所负责,为生于痛苦并注定为生活而受苦的一切负责”。人既然以抛弃世界普遍的理性价值为代价获取自由,那么,人便只能成为孤独的个体。海德格尔甚至认为,只有人经历了苦闷意识的震动,人才可能意识到自我。这种自我的发现方式决定了忧郁、孤独、绝望的“孤独个体”的存在状态才是最真实的“存在”状态。个人在创造自我过程中就注定了生命孤独、绝望的存在方式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