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关于梦的解析

王明刚

  众所周知,“诗言志,歌抒情”。解读一位古人如何通过诗歌来言志抒情,有一个很重要的途径就是要“知人论世”,即要了解一个人并研究他所处的时代背景。那么,李白是在怎样的时代背景下和复杂心情中写作出《梦游天姥吟留别》的呢?综合有关研究资料来看:李白于唐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25岁时离开四川,开始了长达16年的漫游生活。天宝元年(公元742年),42岁的李白得到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的推荐,被唐玄宗召入宫中任供奉翰林,并常陪侍在皇上左右。玄宗每有宴请或郊游,必命李白侍从,利用他的敏捷诗才,赋诗纪实,向人夸示。李白一方面因为得到了玄宗的高度宠信,另一方面也因为自己放浪形骸、不愿趋奉权贵,因此遭到了朝中某些同僚的嫉恨、排挤与诋毁。据说,李白有次“奉诏醉中起草诏书,引足令高力士脱靴,宫中人恨之”(《李白年谱》),于是有人到玄宗那里去诽谤李白,导致玄宗疏远李白。天宝三年(公元744年),

  唐玄宗拿出一笔“补偿金”就把李白从朝中解职辞退了。李白出了翰林之后,来到他在山东东鲁的家中居住了一段不长时间,第二年,即天宝四年(公元745年),李白就告别东鲁家园,又一次地踏上了漫游的征途。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就是他告别“东鲁诸公”时所作。

  了解了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我们再来看这首诗的最核心内容——诗中所言明的“志”和所抒发的“情”到底是什么?我认为就是诗歌的最后两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两句应是李白对其所言之“志”、所抒之“情”的“画龙点睛”!如果有了这个共识,往下我们就好对《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梦”进行具体解析了。我认为《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梦”不是“梦中”之梦;李白的“梦”游并非是在“梦中”游,而是一种“梦想”游。有人一定会追问:有什么依据说诗人写的“梦”游不是“梦中”游而是“梦想”游呢?我下面将先按照常理、再依据文本来回答有人提出的疑问。

  我们先按照常理来看:

  “梦中”的“梦”,通常表现的是人的一种无意识状态,其“梦中”的内容多是画面芜杂、呈现无序、缺乏内在联系的零散印象;而“梦想”的“梦”,则通常表现的是人的一种有意识行为,其“梦想”的内容常为目标集中、表达有序、具有逻辑层次的想象过程。

  “梦中”的“梦”,只是一种以“刺激-反应”为基础的'正常生理现象;而“梦想”的“梦”,则是一种以联想与想象为基础的特殊心理现象。

  “梦中”的“梦”所呈现的只是人对过去的某种生活回忆;而“梦想”的“梦”所体现的则是人对未来的某种精神追求。

  是不是这样的?我们再依据文本来看。原诗《梦游天姥吟留别》(也题作《梦游天姥山别东鲁诸公》)全文如下: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全诗共有三节(三个段落)。

  第一节是诗人说明自己产生“梦想”“游天姥”的原因,而且这个原因是通过比较之后才产生的。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我从航海的人那里听到传说海上有座仙山叫瀛洲,可因为大海波涛渺茫确实不易寻求;而吴越一带的人谈起天姥山,说那云霞忽明忽暗的景象有时就能够看到。那天姥山仿佛连接着天遮断了天空,它山势高过五岳,遮蔽了赤城山。即使天台山高一万八千丈,可对着这天姥山,却矮小得像要向东南方倾倒一样。因此,既然去不了海上仙山瀛洲,那就不如到吴越的天姥山去游历一番也好。

  第二节是诗人描述自己如何“梦想”“游天姥”的内容,也算是做的一个“白日梦”片断吧。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我根据人们对天姥山的传说,梦想去游一趟天姥山。在急切心情的驱使下,我梦想连夜飞渡到那月光映照下的镜湖。想象那湖上的月光映照着我的身影,送我到剡溪。诗人谢灵运游天姥山时住宿的地方现在还存在,清澈的溪流水波荡漾,山中的猿猴叫声极为凄清。我脚穿那谢公为游山而特制的木屐,亲自攀登高耸入云的“天梯”(高峻陡峭的山路)。在半山腰能看见从海上升起的太阳,在山顶上仿佛可以听到天鸡啼鸣。无数山岩重叠,道路曲折回旋,没有一定的方向。由于迷恋奇花,倚着山石,不觉已经天黑了。这时听到岩泉发出的响声,既像熊在吼,又像龙在吟,使幽静的树林战栗,使层层山岩震惊,乌云黑沉沉地像要下雨了,水波荡漾升起阵阵烟雾。突然闪电迅雷,像是把山峦崩裂一样。电闪雷鸣使我仿佛看到像是仙府一样的石门,轰隆一声从中间打开了,洞中蔚蓝的天空广阔无际,看不到尽头;闪电中的群峦叠嶂好像日月的光辉照耀着金银筑成的神仙宫殿。闪电中我仿佛看到云中的神仙用彩虹做衣裳,把清风当作马,一个接一个地下来了;闪电中我仿佛看到老虎弹奏着琴瑟,鸾鸟驾着车,仙人成群结队多得像麻一样。猛然间我心惊胆颤,神志恍惚,一惊而起,不禁长声叹息。原来我仍醒着,枕头床席也都在,可刚才梦幻中的烟雾云霞却原来根本没有。

  第三节是诗人解释自己为何“梦想”“游天姥”的目的,表达的是诗人对“梦想”的某种精神追求。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人世间行乐也应像畅游梦中幻境一样,自古以来万事都像东流的水一样一去不复返。你们问我告别诸位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这可不好说哦。我暂且把白鹿放在青青的山崖间,要想远行时就骑上它去探访像天姥山这样的名山。为什么非要低头弯腰去侍奉巴结权贵们,让人不能舒心畅意、开开心心地做自己所喜欢做的事情呢!

  综观全诗,所表现的完全是诗人的一种有意识的、主动而自觉的创作行为,其“梦想”的产生、“梦想”的内容、“梦想”的追求都非常清晰而有条理,富有逻辑思维的层次性和积极联想与想象的过程性。

  本文之所以要把《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梦”重新进行一番解析,是因为在实际课堂教学过程中,如果不首先把诗中的“梦”解读准,那么整个教学过程就不能顺利推进,常常出现顾此失彼、不能自圆其说的情形。例如,若把诗中的“梦”当作“梦境”来讲,那么诗歌的第一节和第三节就就完全脱离“梦境”了。再说,如果整首诗的中心和重点是在记叙一个“梦境”,那么该诗第三节中的那句极其关键的、直抒胸臆的议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就显得十分突兀。因为这最“画龙点睛”的最后一句,竟与诗中有关“梦游天姥山”的情景之间,怎么也构不成一种思维链。而只有把《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梦”当作“梦想”来讲,那么整首诗歌就显得自然而顺畅,既有产生“梦想”的原因(诗的第一节),又有展开“梦想”的过程(诗的第二节),更有表达“梦想”的目的(诗的第三节),再稍微联想一下诗人写作此诗的历史背景,一切都那么的合情合理。至于诗人此前本没有游历过“天姥山”,可为什么能在诗中把“游天姥山”的过程描绘得如此栩栩如生、仿佛让人身临其境呢?我想,这一定与诗人在写作此诗之前,曾有16年的漫游经历和生活积累有关,李白可能把他在其他地方登山时的所见、所闻、所感移植到了此诗当中。这也证明了一个真理:“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再如李白在诗中写到“脚著谢公屐”,这“谢公屐”就是南朝时的一位喜爱游玩山水的诗人谢灵运(公元385年—433年)专为登山而特制的鞋子,可见李白为自己“梦想”如何攀登天姥山是有意识、有目的地作了充分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