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道教因素
摘要:作为李白游仙诗的代表作,《梦游天姥吟留别》不可避免地蕴含了大量的道教文化。本文试图从诗中的道教意象和诗中的道家思想,一具象一抽象两个方面来挖掘其中的道教因素,从而寻找道教文化与李白思想的契合点。
关键词:游仙诗,道教意象,道教思想,李白
《梦游天姥吟留别》(一作《别东鲁诸公》)[1],一般认为作于天宝四年(公元745年),即太白被从长安“赐金放还”的第二年,具体应为起身南游吴越之际。
从题中不难看出,这首诗所描述的是作者的梦游天姥山的所见所闻所感。想象大胆奇特,气势磅礴开阔。神来用笔,述神仙之事,恍如人间实景。诗歌经历了从 “现实——梦境——现实”的一个过程,这是一个循环,也是一次升华。兜兜转转,奇特的诗文反映了太白这个道教徒的内心世界。
一、道教意象
《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道教意象不可谓不多,笔者所述,不过选取典型意象。诗中的道教意象大致可分为诗外的和诗中的两部分,一是隐性,一是显性。
最典型的隐性意象当数这首诗的写作之地——绍兴了。
绍兴,古称“会稽”、“山阴”,被称作“神仙之都”,与道教渊源颇深,元微之曾有句:“仙都难画亦难书,天下风光数会稽”。隋唐时绍兴改名为“越州”。唐代的越州是江南最大的中心城市,也是隋唐的文化中心之一。后文所提到的“越人”之“越”便是指此地。
下面所列举的显性意象多为诗中所提到的地名,这些地名都与道教有匪浅的联系。
1.瀛洲
瀛洲,或作瀛州。“在东海中,地方四千里。大抵是对会稽,去西岸七十万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名之为玉醴泉。饮之数升辄醉,令人长生。洲上多仙家,风俗似吴人,山川如中国也。”[2]
《史记·封禅书》记载:“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3]诸王的寻药之举虽终未能如愿,但蓬莱三神山的神话却因此流行全国,深入人心。李文山有句:“不知今夜越台上,望见瀛洲方丈无?”亦望越州而思瀛洲。太白诗文中所见仙人便或为此瀛洲之仙,“金银台”或可为证。
2.天峔
天峔山,在越州剡县南八十里,今浙江新昌县内。山有枫千余丈,萧萧然。传云:登者闻天峔歌谣之响。又有:天峔峰,在台州天台县西北,与天台山相对。其峰孤峭,下临嵊县,仰望如在天表。玉京观道教认为,神仙所居住的名山洞穴,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而这天峔岭便是第十六福地。
虽然今日,世人对于天姥山只知其名而不知其所处,但在唐朝时,天姥山是文化名山,是文人最向往的仙山之一。杜甫、白居易等也曾追随先贤脚步,到过此山。谢灵运也有诗“暝抵剡中宿,明登天峔岑。高高如云霓,还期那可寻”。有了这两个原因,对谢灵运万分推崇的太白将现今看来并不算高的天姥山抬得如此之高,甚至“势拔五岳掩赤城”,那也不足为怪了。
3.赤城
赤城山,又称烧山。在浙江天台西北,为天台山南门。因山上赤石屏列如城,望之如霞,故名。是仙佛双修的圣地,山有石洞十二以紫云洞和玉京洞最著。道书云:“十大洞天者,处大地名山之间,是上天遣群仙统治之所。”此玉京洞即道教第六洞天。玉京洞为上青玉平之天,茅司命真君之所治。吴葛玄,晋魏华存、葛洪、许迈等都曾在赤城山炼丹。
4.天台
指天台山,位于浙江省东部,隶属于台州市天台县。是道教南宗的发祥地,传说中葛洪炼丹得道处。这里有汉末高道葛玄炼丹的“仙山”桃溪,碧玉连环的“仙都”琼台,以及道教“南宗”圣地桐柏观。前文提到的天下第六洞天玉京东洞也属于此山。《搜神记》、《幽明录》中所记载的汉朝刘晨、阮肇便是上天台山采药而遇仙。徐福所找的“长生不老药”便是天台乌药。这里还有隋梅、唐樟、宋柏、宋藤和“救命仙草”的铁皮石斛。晋孙兴公有《游天台山赋》:“天台山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登陆则有四明、天台,皆玄圣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夫其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瑰富,尽人情之壮丽矣!”天台之景可见一斑。
5.镜湖
镜湖,位于中国绍兴城区,是晋唐时期的中国第一城市湖泊,黄帝铸镜于此而得名。杜甫赞“越女天下白,镜湖五月凉”。
6.天鸡
天鸡,传说中的'神鸡。居东南桃都山大桃树上,又传居东海岱舆山扶桑树上,率天下之鸡报晓。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下“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即鸣,天下鸡皆随鸣之。”[4]
二、道教思想
“得道成仙”是道教的基本信仰,仙人无疑也成了道教世界最活跃的因素。而在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太白通过对他梦中景象的描述,也为我们展示了一个纷繁美丽的仙人世界。
太白在他的诗里毫不吝惜地渲染着他想象中的修仙之境:湖月有情,引至剡溪;神居之地,渌水荡漾,人猿清啼;青云为梯,踏云而起;日出之景,云霞纷迭,绚烂壮阔;天鸡一鸣,人间声和;绰约千岩,恍若无路;峰回路转,拨云见日;熊咆龙吟,震于灵山;云雾飘渺,水烟迷离。忽“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扇(一作“扉”),訇然中(一作“而”)开”,在一片山崩地裂之后,终于见到了仙人真容与仙人世界:仙人们“霓为衣兮风为马”、“虎鼓瑟兮鸾回车”,这里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一片绚烂辉煌之色。
这便是太白的仙人世界。仙人们完全超脱了自然力的束缚,他们“或竦身入云,无翅而飞。或升龙驾云,上造天阶;或化为鸟兽,游浮青云。或潜行江海,翱翔名山。或食元气,或茹芝草,或出入人间,而不可识;或隐其身草野之间。[5]”神仙还享受着九芝之馔,玉女之侍;悠游于六合之外,无何有之乡;听钧天之乐,任役鬼神等美妙而优厚的生活待遇。仙人所居的,自然也是虚无缥缈的仙境,有的在天上,如三清境等三十六天;有的在海中,如十洲三岛;有的在名山洞府,如洞天福地。得见真容之前需得有一番“列缺霹雳,丘峦崩摧”,似乎也在预兆着修仙之路的艰辛。或许,在太白的想象力,得通过一番生死的考验,有了生死的觉悟,方能成为“云之君”。寻仙方才还是“千岩万转路不定”,下一刻却已是“忽已暝”;这一刻还是“列缺霹雳,丘峦崩摧”,下一瞬已是日月照耀的时间世界。这些仿佛都在说明着太白思想里“祸福相依”的观念。劫后必有福焉,这或许也是太白一向乐观的源泉。
在“恍惊起”后,太白一梦而得出“古来万事东流水”的结论。既然世界万事不过一梦,又何须苦苦执着,那应该做些什么呢?太白很快做出了回答:“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不再为物所累,远离权贵,畅游名山,快意自然。
修仙之人,必须首先看破世俗,不为物欲所累,能以淡泊为怀,才能达到自然无为、清静超俗的境界。道学的祖师老聃、庄周,魏晋时的道士孙登、郭文,也都如太白一样,选择了这条走向远离世俗,亲近自然的道路。
太白选择的“访山”之举,自是也与道教有关。《说文》有云:“仚(仙),人在山上,从人从山。”[6]大山高耸入云,让人感觉直接与天相连,“手可摘星辰”,于是,古人将名山视为神仙居住的美妙胜境,同时也将山视为登仙之地。道教认为名山都有仙真主理,且草药丰富,空气清新,是采药炼丹、呼吸吐纳的理想场所。葛洪曾言:“古之道士,合作神药,必入名山,不止凡山之中,正为此也。”在这里,太白的“访名山”倒不如理解为“寻道访仙”更为妥帖了。
除了上述文章内容之外,本文的结构也隐含了道教思想。太白此梦因“越人语”而始,由“魂悸以魄动”地惊起而终,经历了从“现实——梦境——现实”的一个循环过程。从梦中醒来,又回到现实世界,“觉时之枕席”仍在,“向来之烟霞”已失,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实际上,太白的心意变了,他通过这一梦,他明白了所要行的路。“现实——梦境——现实”的循环实际上不是一个循环,而是一次升华。颇有道教“九九归一”的味道。
三、李白内心世界与道教思想的结合
前文曾提到,《梦游天姥吟留别》作于天宝四年(公元745年),而在前一年,太白被从长安“赐金放还”。
太白自信地踏上明堂,希冀着一展宏图,有一番大作为。然而事与愿违,不仅空空供职翰林,甚至最后把官儿也给丢了。太白成为帝王师,匡扶明主的愿望一朝落空。当现实世界满足不了自己的愿望,人往往会走向虚幻的世界。而太白的这个虚幻世界,便是道教的世界。
道教是主张人通过修炼也能成仙的宗教。从《梦游天姥吟留别》来看,在太白的思想里,修成正果似乎有这样四个步骤:有道之人(湖月有情,引至剡溪)—— 仙境(神居之地)——历经磨难(列缺霹雳,丘峦崩摧)——得仙。司马承祯曾夸他“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级之表”,世人也皆称他为“谪仙人”,这也能算个 “有道之人”吧。而自己一朝被谪,被赐金放还,这还不是莫大的磨难吗?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寻访仙境,继而得道成仙了!太白一贯的自信又跳了出来,他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而自己也已经通过了考验,离修成正果之日不远矣!自此,道教用磨难而成仙的思想完全收服了这个癫狂的天才。道教牢牢的绑住了太白,却也解救了他。道教的思想与太白的内心趁着太白处于低落情绪中的时候达成了秘密协议,发誓永不背叛。
于是太白带着一脸蔑视,远离那些让他摧眉折腰的权贵,充满无限向往地走向了虚无缥缈的仙山,踏上了他的寻仙之旅。
参考文献:
[1]李白.李太白全集[M].王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7:705.
[2]萧天石.道藏精华·云笈七籤[M].台湾:自由出版社,1962:393.
[3]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1369.
[4]任昉.述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1:29.
[5]葛洪.神仙传校释[M].胡守卫,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10:16.
[6]许慎.说文解字[M].长沙:岳麓书社,2006: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