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采桑子十首
其一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
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
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其二
春深雨过西湖好,百卉争妍,
蝶乱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
兰桡画舸悠悠去,疑是神仙,
返照波间,水阔风高扬管弦。
其三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
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
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
俯仰流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其四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
飞絮蒙蒙,垂柳栏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
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其五
何人解赏西湖好,佳景无时,
飞盖相追,贪向花间醉玉卮。
谁知闲凭阑干处,芳草斜晖,
水远烟微,一点沧洲白鹭飞。
其六
清明上已西湖好,满目繁华,
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
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
路转堤斜,直到城头总是花。
其七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
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
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
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其八
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
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
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
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其九
残霞夕照西湖好,花坞苹汀,
十顷波平,野岸无人舟自横。
西南月上浮云散,轩槛凉生,
莲芰香清,水面风来酒面醒。
其十
平生为爱西湖好,来拥朱轮,
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
归来恰似辽东鹤,城郭人民,
触目皆新,谁识当年旧主人。
【翻译】
其一
西湖风光好,驾轻舟划短桨多么逍遥。 碧绿的湖水绵延不断,长堤上花草散出芳香。隐隐传来的音乐歌唱,像是随着船儿在湖上飘荡。
无风的水面,光滑得好似琉璃一样。不觉得船儿在前进,只见微微的细浪在船边荡漾。看,那被船儿惊起的水鸟,正掠过湖岸在飞翔。
其二
春光深浓,雨过天晴,西湖景色更显美好。百花百草争奇斗艳,蝴蝶蜜蜂纷飞喧闹,晴朗的阳光照耀花儿暖热得像要燃烧一样。
木兰做的船桨划着画舸悠然离去,就好像是天上神仙的光辉返照湖上碧波,水面辽阔,风高气爽,船上的人悠扬地奏起了管弦。
其三
西湖风光真好,乘画船载着酒肴在湖中游赏,急促繁喧的乐声中,不停地传着酒杯。风平浪静,缓缓前进的船中安睡着醉倒的客人。
醉眼俯视湖中,白云在船下浮动,清澈的湖水好似空然无物。仰视蓝天,俯视湖面,水天相映,不禁使人疑惑,湖中另有一个世界。
其四
百花过后的暮春,西湖风景依然美好,凋残的落红,任游人踏得狼藉遍地,漫天的柳絮狂乱飞舞,迷迷蒙蒙,垂柳轻拂着栏杆,整日里暖风融融。
喧闹的笙歌散尽,游人离去,我才顿然发觉西湖之春的空静,心中感到很失落,回到屋中,我垂下窗帘,一双燕子穿过细雨蒙蒙,翩翩回到巢中。
其五
什么人能理解欣赏西湖风光的美好,西湖无时无刻不是良辰美景。奔驰的马车互相追逐,用玉杯饮酒作乐于花团锦簇间。
谁知道在闲来倚凭栏杆的地方,远远望去,芳草莽莽,斜晖脉脉。水面悠远,烟雾微茫,在那湖岸边上白鹭一点天上飞。
其六
清明上巳节,西湖风光都很好,满眼是繁华景象。谁家的车马在抢道争先?一辆有着红色轮子和金色花朵的车子,为了超前,绕道旁从柳树行中奔驰而过。
游人在日暮时分相随归去。醒的醒,醉的`醉,相互招呼,喧哗不已。从西湖弯斜的堤岸一直到城头,沿途都是开放的鲜花。
其七
西湖风光真是好,荷花开后清香缭绕,划着船载着酒宴来赏玩,用不着旌旗仪仗,自有红花为幢绿叶为盖随船而来。
彩画游船驶进了荷花丛的深处,金杯上泛起加了荷香的酒香。傍晚烟雾夹着微雨,在一片音乐歌声里,船儿载着醉倒的游客归去。
其八
西湖风光真是好,天光水色融为一片,景物都是那么清丽新鲜。鸥鸟白鹭安稳地睡眠,它们早就听惯了管弦。
那风清月白更是迷人夜,湖面好似一片白玉田。有谁还会羡慕乘鸾飞升成仙,这时人在游船中就好比是神仙!
其九
日暮时,在天边夕阳和残霞的斜照下,西湖风格尤其好。花坞苹汀,十顷湖面水波平静,野草丛生的湖岸边一艘无人小船横向湖心。
月亮挂在天的西南边,上边浮云消散,倚靠在栏杆边凉意顿生。湖上的莲花传来一阵阵清新的香气,水面凉风吹到脸上惊醒了酒意。
其十
我平生因为喜爱西湖的风光美妙,所以到这里任最高地方长官,可富贵就像浮云一样地过去了,不知不觉地已经过了二十个春天。
这次归来,就像离家千年才化鹤归来的仙人丁令威,无论是城郭、人民等等,一切都是过去所未见。有谁还能认得当年的旧主人——曾任当地长官的我啊!
【拓展延伸】
欧阳修这一生,很受伤。轰动一时的两次绯闻案件,曾将欧阳修置于极为尴尬的境地,推向人生的最低谷。
第一件,是欧阳修与其“外甥女”的是是非非。
这个“外甥女”,其实也不是他的亲外甥女。欧阳修的妹妹嫁给一个叫张龟正的人,张龟正有个女儿,是前妻所生。张龟正死后,欧阳修的妹妹带着小女孩投奔哥哥,在哥哥家中寄住过一段时间。
这个小女孩长大后,嫁给欧阳修的堂侄,和堂侄家的仆人私通,*情暴露后,案件在开封府审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张氏突然说自己未嫁时曾和欧阳修有私情。王《默记》说:“张惧罪,且图自解免,其语皆引公未嫁时事,语多丑异。”也就是说当时张氏想减轻自己的罪行,在公堂上说了欧阳修的一些坏话,很难听。
其实张氏这样做,对她减轻罪行也并无帮助。但不管如何,在当时,这件事无异于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欧阳修被传讯到开封府,开封府审理数月,也没有头绪,因为原告的诉讼不明确,被告的辩词也无法验证,只好将欧阳修放了,但这事被欧阳修的政敌钱勰知道后,他举出欧阳修诗词中的句子,顺藤摸瓜,对号入座,弄得欧阳修极为狼狈。
欧阳修《望江南》有曰: “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确实给了那些不怀好意者以极大的暧昧想象空间,欧阳修虽然一再上书,说妹妹带着张氏投奔到他时,仅仅十岁(一说七岁)。但钱勰正好拿他的诗句嘲笑他,十岁,不正是学“簸钱”的时候吗(簸钱,古时掷钱赌博的游戏)?
这事越闹越大,欧阳修的老对头吕夷简趁机打压欧阳修,将他贬至滁州,当了“醉翁”。可以想见,如果没有这起绯闻案件,也就没有《醉翁亭记》的千古流传了。
第二件,是欧阳修与其媳有染的所谓“故事”。
无论古今,打击敌人的一个最阴险的手段,就是玷污他的私生活。民间传说中,王安石、苏轼,都曾对美丽的儿媳表示好感。把儿媳比作琵琶,自己想在上面“弹一曲”,儿媳也风流大胆开放,作诗回应:假如公公弹一曲,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个“肥水不流外人田”,正在翁媳作诗传情的时候,儿子回来了,公公只好将写在墙上或者桌上的诗仓促抹掉。
这样荷尔蒙战胜道德的故事,既能放在王安石身上,又能套在苏轼身上,可见根本没有什么可信度。
当时欧阳修妻子的堂弟薛宗孺犯了事,受到弹劾,薛宗孺本来希望欧阳修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为他开脱,欧阳修却上书要求及时处理。薛宗孺大为光火,就造谣说欧阳修与其大儿媳吴春燕有染。由于薛宗孺与欧阳修的亲戚关系,外人当然认为他的话可信度高,以为是“家丑”曝光,这种谣言的传播速度当然是最快的。当时有位御史蒋之奇,本来,欧阳修对他有推荐之恩,但此人为了变法党争中的个人利益,逮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上书弹劾欧阳修有违人伦、道德败坏。那时候有个很“文雅”的说法,叫“帷簿不修”。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并不亚于前一场绯闻案,但当时不满二十岁的神宗皇帝很有主见,他是相信欧阳修的,亲自过问此事,主持公道,将诬告欧阳修的蒋之奇贬为监道州酒税。
这两件“绯闻案”对欧阳修的打击很大,他心灰意冷,一再请求辞职,但未被允许。这之后,不过几年时间,欧阳修就去世了。
回过头来看,对于公众人物来说,艳情绯闻的确有一定杀伤力,但为何能一下子将欧阳修击垮呢?这与他平时的风流不羁有关。欧阳修平时喜欢与妓*玩乐,他曾发明一种传花喝酒的游戏,就是让一位妓*拿一枝花,传给酒宴上的客人,每传到一位客人手中,这位客人就摘掉花上的一片叶子,谁摘光了这枝花的最后一片叶子,就罚谁喝酒。客人们玩得很高兴,往往夜半尽兴才归。
而宋朝邢居实的《拊掌录》则记载了欧阳修喝酒时另一件佚事。说有一次欧阳修与人行酒令的时候,规定每人各作两句诗,说自己想做的事,必须达到犯罪判刑的程度。也就是众人喝高了之后,放纵一下心中做坏事的欲望,假如让你犯罪,你会犯什么罪?
有一人说:“持刀哄寡妇,下海劫人船”,有一人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轮到欧阳修,他却说:“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这文诌诌的酒令让酒客们大惑不解,问他的这两句诗与犯罪行为哪点沾边,他笑着解释说:“酒喝到这种程度,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欧阳修不虚伪,也不回避。人性中的“黑洞”,谁也无法避免,连“一代道宗”欧阳修,间或都有犯罪的想法,虽然,那只是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