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词赏读

莉落

  水龙吟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

  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

  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

  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

  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

  名韁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

  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

  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

  花影乱,莺声碎。

  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

  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

  携手处,今谁在?

  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

  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江城子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

  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如梦令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

  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

  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踏莎行·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画堂春

  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

  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

  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捻花枝。

  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减字木兰花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

  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

  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南乡子

  妙手写徽真,水剪双眸点绛唇。

  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

  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

  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点绛唇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

  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

  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好事近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飞云当面化龙蛇,天矫转空碧。

  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画堂春·春情

  东风吹柳日初长,雨余芳草斜阳。

  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损红妆。

  宝篆烟销龙凤,画屏云锁潇湘。

  夜寒微透薄罗裳,无限思量。

  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

  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宝帘闲挂小银钩。

 

  秦观生平

  未仕期

  秦观在未仕期间,大多在故乡高邮居家耕读,为科举做准备。然而亦时常游历于江淮吴楚之间,徜徉于山光水色之中。在这段期间秦观的主要出游地有二:一为神宗熙宁九年(1076年),秦观同孙莘老、参寥子游访漳南老人于历阳惠济院,浴汤泉,游龙洞山。又往乌江拜谒项羽墓,极尽山水名胜。此次出游共赋得诗词三十余首,并作《汤泉赋》一篇,以记途踪。二为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秦观前往越州省亲,适逢苏轼自徐州徙往湖州,于是便乘苏轼官船一同南下。途经无锡,与苏轼同游惠山,又经吴兴,泊西观音院,同访诸寺。端午过后,遂别苏轼赴越,中秋时,与参寥子、辩才法师同游龙井,其后又与郡守程公辟游玩鉴湖、拜谒禹庙,相得甚欢。直至岁末年关家书催归,秦观始依依不舍的乘船北上。写下著名的《满庭芳》(山抹微云)来描述离别情意,透露出对此段漫游岁月美好的缱绻不舍。

  “学而优则仕”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秦观亦不例外,然而秦观的科举征途却屡遭挫折。神宗元丰元年(1078年)秦观第一次参加科举应试,却是抱著满满的期望换来落第的命运,于是他便马上“杜门却扫,日以诗书自娱”,可见这一失败,对他而言,是精神上的打击。神宗元丰四年(1081年)秦观再次应试,却依旧名落孙山。科举的接连失利,使得秦观心境更加忧愁悲郁,认清了“风俗莫荣於儒,材能咸耻乎未仕”的社会现实。因此只好改变态度,学习时文并向时人投献诗文,望获举荐。“功夫终不负有心人”,秦观在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参加第三次科举考试,终于成功考取进士,踏上其同样屡遭挫折的十年仕宦之途。

  入仕期

  朋党倾轧是北宋政治上的大难题,更是令朝廷不安的一大乱源。秦观入仕之时,适逢北宋朋党斗争日益激烈之际。秦观于此亦身不由己地陷入了这场政治漩涡之中,无法自拔。元丰八年(1085年),秦观登科以后,任定海主簿及蔡州教授。因其亲附苏轼,被视为“旧党”,从此党争的迫害便从未间断。元佑二年(1087年)苏轼、鲜于侁,共以“贤良方正”荐秦观于朝,无奈却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加以诬告。元佑五年(1090年)方由范引纯引荐,得以回京任秘书省正字。元佑六年又因“洛党”贾易诋其"不检"而罢去正字。接二连三的政治迫害,使得秦观大受打击,对政治开始灰心,且有退隐之意。元佑七年(1092年),秦观授左宣德郎,又由秘书省正字,左迁国院编修官,参修《神宗实录》,甚得恩宠。数月之间,拔擢连连。此三年亦为秦观仕宦期间最顺遂的`时候。宦达未久,元佑九年(1094年)太皇太后高氏崩逝,哲宗亲政。“新党”之人相继还朝,“旧党”之人则连遭罢黜,秦观历时七年的贬谪生涯从此开始。

  贬谪期

  太皇太后高氏崩逝,哲宗亲政。政局瞬变,“旧党”出京。秦观作为“旧党”核心人物,亦在所难免。秦观首先被贬为杭州通判,因御史刘拯告他重修《神宗实录》时,随意增损,诋毁先帝。因而在前往杭州途中又贬至处州任监酒税。在处州任职之时,秦观学佛以遣愁闷,常与佛寺僧人谈佛聊禅,并为僧人抄写经文。他的词作《千秋岁》在回忆当年盛会时,抒发了很深的感慨与愁情: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无奈小人诬陷,状告秦观私撰佛书,便又因此获罪。《宋史.文苑传》云:"使者承风望指,伺候过失,既而无所得。则以谒告写佛书为罪,削秩徙郴州"。削秩是将所有的官职同封号除掉,是宋朝对士大夫最严重的惩罚。贬黜南蛮时,秦观心情悲怅,早已绝了希冀,便作《踏莎行》词。虽将《千秋岁》的直抒换为比兴,没有“愁如海”之类的字眼,然而内心深处却依然郁结难解: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秦观方至郴州又移至横州编管,元符元年(1098年),移迁雷州编管。眼望离京师越来越远,归乡无期,秦观自赋挽词。此词道尽心中凄苦,叫人心生悲惋。元符三年(1100年)哲宗驾崩,徽宗即位,向太后临朝。政坛局势变动,迁臣多被召回。秦观也复命宣德郎,放还横州。当年五月行至藤州,出游光华亭,索水欲饮,水至,笑视而卒。张文潜曾作《祭秦少游文》云:“呜呼!官不过正字,年不登下寿。间关忧患,横得骂诟。窜身瘴海,卒仆荒陋。”道尽了秦观坎坷一生,句句痛彻心扉。一代文人,命运竟是如此的坎坷曲折,最后竟死在荒蛮之地,令人无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