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题目,对于谙熟沁园春词牌并掌握其格律者,也许是轻车熟路,并不成为问题。还有人也许心内会说:“找出沁园春词谱,按照平仄填就是了”。事实上,问题远不这么简单。
相关词学专著曾介绍过:《沁园春》,双调,一百一十四字。上片十三句,四平韵;下片十二句,五平韵。一韵到底,前半阕四五句,六七句,后半阕三四五六句,均要求隔句相对。还有一些注意事项,可是不少人不求甚解,只是根据仄仄平平去填。
翻检《宋词三百首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根据中华书局1962年版本),唐圭璋先生在1957年所写的序言中,评论上彊村民(朱古微)“广泛采集,不弃遗珠”。但是三百首内没有一首《沁园春》,王力先生的《诗词格律》中的举例,也只是列举了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其他词学专著,清人舒梦兰的《白香词谱》只选了陆游的一首“孤鹤归来”;当代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选了几人同调词;狄兆俊先生的《填词指要》则选了苏轼的“孤馆青灯”、陆游的“孤鹤归来”,辛弃疾的“北汝前来”,刘过的“斗酒彘肩”。我想,真正熟悉此调,能够背诵其中经典句子的,可能还是数毛主席的同调咏长沙、咏雪二首作品对今人的影响比较大。自从毛主席1945年在重庆《沁园春·雪》问世后,国共双方围绕这首词展开了一次奉和与挞伐的“大酬唱”,据笔者手头的资料,当事双方围绕沁园春笔战,一共有43首,几乎没有一首不符合格律的。如王若飞舅父黄齐生的和词“念/圣似尼山,源称混混,隐如桀溺。乱避滔滔,……只/趣近南华,乐观秋水;才非湘累,却喜风骚。”聂绀弩和词:“喜/流风所被,人民竟起;望尘莫及,竖子牢骚。”都是非常合律的。易君左和词:“痛纷纷万象,徒呼负负;茫茫百感,对此滔滔。”吕耀先和词:“便寒凝玉宇,风生瑟瑟,光摇银海,浪卷滔滔。……”我曾经发过一篇柳亚子、陈毅次韵奉和毛主席《沁园春》的鉴赏文章,题目为:《同曲异工,各臻其妙》,那主要是从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来谈的,对其中的格律细节诸如扇面对和领字等一带而过,当时未展开阐述。
现在,我们却发现,现在不少冠以《沁园春》牌调的作品,只是符合其字数、句数和韵部的长短句而已(有的用韵都十分混乱)。我们所说的诗词格律,不仅仅是符合字数句数和押韵,它还有其他一些规则和律式。下面仅就个人的阅读体会和创作经历,谈几点认识,以就教于方家。
一曰逗。逗,意思是停留、停顿,亦即句读(dòu)。这牵涉到词句的节奏。“在文学体裁中,诗最强调节奏韵律,尤其格律诗词。”(马未都语)我们常说“节奏分明”“节奏感强”,如果不了解这一点,不注意句读,在阅读时就引起节奏模糊、混乱,还谈何美感?在《沁园春》词中,明显的句读是指领字。这首词有好几处领字,具体分析举例如下:
一字逗领下四个四言句。前片第四句开始处与后片第三句开始处皆是,都是上一下四句法,是为一字逗(单个字停顿)。且看下面斜线前面的字,就是领字,斜线处须停顿。试以《沁园春·雪》为例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字逗领起二个四言句:前后片结尾都是以一字领下四言二句,前面加一字逗,如“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一字逗领单句:下阕的第二句,这是一个八字句,为上一下七句式,如“引/无数英雄竟折腰”;“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几年前,笔者发过一篇文章,专谈词曲联中的领字,那是从《行香子》的领字谈起的。后来有外省读者特地来信,认为对创作有帮助;本省一位诗刊主编发来短信,称该文论之甚详,还补充了一些具体的领字如“正、甚、奈、渐、又、料、怕、是、想”等例字。领字,从声调来说,一般用去声为主,偶有上声、入声;从词性来说,一般用副词和动词多见。词学大家吴梅和本省的张涤华教授早就对此早就做过阐述。
二曰对。这里的对,指的是对偶。为什么不说对仗?因为词曲中的对句,与诗赋联中的对句不尽相同。诗赋联中的对句,不但词性对称,而且平仄要对立;而词中的对句有不少只是词性相对,平仄根据词谱不见得对立。例如“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第四字都是平声;“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末字都是仄声。从声律意义上来说,不属于对仗。所以称其为对句准确些。对仗必是对偶,对偶不见得对仗。因为对仗的基本特点是“对立”,对偶的基本特点是“对称”。所以《辞源》的第二义解释为“诗赋等的对偶,也叫对仗。”(注意:没说诗词等的对偶也叫对仗。)
沁园春的对句很有讲究,关键在上阕的第四、五、六、七句,以及下阕的三、四、五、六句。
如前所举毛主席的例词,领字后面的四句为隔句对,又称扇面对。先看词性相对:“长城”隔了一句,对“大河”(名词),内外隔了一句,对“上下”(方位词);惟对顿(虚词);余对失(动词),莽莽对滔滔(形容词)。再看声调,长城与大河,内外与上下,平仄并不对立。这就是与律诗中的颈联颔联对句之不同处。
我们再来看古人的词例:
“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死尘埃。……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观梅。”(辛弃疾《·带湖新居将成》)
“唤/厨人斫就,东溟鲸鲙;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刘克庄同调·梦孚若)
“记/绣榻闲时,并吹戏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纳兰容若的《沁园春》)
以上例句都是隔句对,具体是怎么对的就不再细细分析,读者自可领会。之所以连举数例,目的在于从共性中找出规律。
有人曾把沁园春的隔句对称为正格,其实此调的对句也有变格。平仄声律都是相同的,但也有不用扇面对而用上下句对的,笔者仅见陆游的《孤鹤归飞》和刘辰翁的《送春》。
例如陆词“……幸/眼明身健,茶甘饭软;非惟我老,更有人贫。……”
这里,上下句之间相对,无需隔句对了。其中是怎么对的,琢磨一下便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