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世界的优秀散文
一个满怀愧疚的儿子眼中的母亲;一个重度中风病人的儿子。
儿不是娘,怎知娘苦?儿不是娘,却知娘痛!
殡仪式后,娘永远去了,带走了儿一生的牵挂。
(一)就在前天
就在前天,我获悉了母亲快挺不过去了的讯息,走在街道的路边,想着母亲所经历的病痛,想着母亲的好,我忍不住悲伤,就坐在一家商场前的台阶上,失声痛哭起来,不顾匆匆一路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哭的舒坦了,我才怀着悲恸的心情,伴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踽踽地回到办公室,再休息了一会才开车回家。回到家中,仍是忍俊不禁,接受不了自己最亲爱的母亲就要离去,悲从中来,一直哭了好几场,甚至是含泪睡去。我也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般的脆弱。或许,我欠母亲的太多了吧。
母亲自五年前因高血压中风以来,就落下了半身不遂的病痛。但是,母亲的中风其实也不是很严重,按理是可以复原,至少是可以自己自由行走的。
开始时,为了母亲能够最大限度地恢复健康,家人都付出了最大的努力。那时,母亲在我所住的城市养病,我每天一大早就从所住的六层扶母亲下楼,到小区院子里练习走路。慢慢地,母亲能够自己扶梯下楼,上楼了,能不用搀扶走一圈了,再过一段时间,母亲甚至能够不用拄杖,不用搀扶一个人走一圈。那时,我是多么的开心,我好像看到了母亲又会像以往住我这里时一样,每天陪着父亲到铁佛桥吃油条、喝豆浆,然后到水沟前转转农贸市场,买回他们满意的东西,张罗着煮一大桌吃的,等我们下班、放学回来,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吃饭,聊天。周末,就陪他们逛公园,看风景。虽然在练习时,母亲多次说累说苦,但在我的要求下,在我的奖励和"连哄带骗"的鼓励下,喊着"不怕牺牲,排除万难"的号子,她都坚持过来。三个多月一转眼就过去,看着母亲好转了这么多,父亲也高兴,就张罗着要回老家。在他们一再坚持下,我不得不送他们回去。记得那天送母亲回老家后,我立即就带着母亲,丢掉拐杖,让她一个人慢慢地从家里走到"太佬涵"一个来回。这让邻居们也大为欣喜。其实也隐藏着我的一个愿望:让兄弟姐妹们知道,只要坚定地让母亲继续练习走路,她一定能自由行走。
可是,好景不长,回到老家的母亲,由于没有坚持每天行走、锻炼,过些日子,已经打下的基础,又轰然垮塌,慢慢地就又不能独自行走了。
后来想起这事,我是多么的后悔啊,如果再坚持在我的住处住上几个月,母亲一定能打下更坚实的基础,彻底丢掉拐杖。如果这样,就不会有后来的再次摔跤,全身瘫痪。
家有老人是个宝。这在母亲得病之前,是有深刻体会的。我想,天下儿女都能体会得到。
家有老人是个宝,在母亲病后,仍是有深刻感触的。母亲,带给我们血肉和身躯,教我们做人的道理。虽然母亲只是个进过三天学堂的农村妇女,但她所经历的事,所阅的世,特别是传统里与生俱来的优良品质,同样哺育和教导着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成人、立业,挺直脊梁做人。母亲病中,在常人眼中所看见她表现的格格不入时或难以理喻时,我们会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她就会说:"崽啊,是我把你们带到这个世界里来的啊,我还在,痂婆(家乡形容行动不便的老人)娘呀有个痂婆娘,我走了,就没娘了。"这话,这么浅显,可我听得却如雷贯耳,脸红心跳。是啊,母亲,你病了,不能自理了,表现的不尽如人意了,子女就厌烦你。可我们的生命是你给予的,你给予我们生命的恩情,我们还清了吗?我们还得清吗?那时,我就想,是啊,家有老人是块宝,即使如母亲这样的病人。只要母亲在,哪怕她天天卧在床上,回到家后,我还能推开房门,喊声"妈,我回来了!"如今,母亲去了,推开房门后,我叫妈,哪个应呢?
母亲,儿子欠你的太多了。
母亲,就在前天,儿子还是个瞢懂无知的少年。少年对你的思念,却那么朴素。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在水边玩,感冒了,浑身没劲,饭也吃不下。没有学到文化的你认为我受到惊吓,背着我来到一个离家有七八里远的"仙姑"家里。在一个黑暗的房间内,那个所谓的仙姑用一个大碗,盛了一碗米,然后用红布包裹起来,在我的身上左晃晃右照照,然后解开。"仙姑"指着那碗面上的米的形状说,"你家小孩在水边惊动了'神位',我现在帮你化解了,病马上就会好。"母亲的脸色是那么的虔诚,付了钱就背我回家。回家后,病也就奇迹般地好了。那时我还不谙世事,不知所以然。但现在想来,农家的孩子哪天不在水边玩?玩得兴起,出了汗,脱了衣服,感冒是最正常的事了。而且,一般的感冒当然来的快,去的也快了,哪是惊了什么"神位"?但这些都不去计较了,我只记得是母亲背我去治的病,是她挪动她矮小的身躯,用她瘦弱的肩膀,背着我走了十几里路,期间还摸索着经过了一条因下雨而淹没的机耕路。从此,我也就知道,只要我病了,母亲肯定会想办法帮我治,就这么简单。
(二)就在昨天
就在昨天,大哥告诉我母亲已经辞世的确切消息。我的心底传来阵阵的痛,但我经历昨天的痛哭,情绪得到一定的宣泄,思想也已经有所准备。特别的是,我知道,现在属于我的,不是哭,而是要平安地带着家小回去处理母亲的后事。
母亲的离去是在上午九点前。大哥打来确定母亲离去的电话后,我当即给小孩的老师打电话请假,要小孩下课就立即回家。
一路上,我无法不想我的母亲的点滴的事,但又不能太分心,毕竟脚下踩着油门。就这样,想一下,再控制自己不要想,或集中精力看前方来分散对母亲离去的悲伤,加上爱人一直在身边提醒,总算安全到了家。
进到母亲生前住的房间,里面所有的家具都已经搬出,只有母亲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半幅床板上。母亲已经穿着上她生前自己置备好的寿衣。按照家乡的风俗,母亲的脸上被覆盖上一整片烟叶,脚上系着稻草结,身旁点着油灯。几年的病痛已经折磨得母亲只剩下瘦小的躯壳,穿在宽大的寿衣里显得那么的单薄。半幅床板,隔绝了两个世界,也中断了两个世界亲情的传递。仔细地看着母亲的遗容,心里虽然很痛,但没了前时的悲恸,就这么冷血这么理性地行了跪拜礼,似乎没有掉下一滴泪。
按照家乡的风俗,老人离去后,第一个要报丧的是报"舅氏",包括母亲的娘舅和儿子辈的"舅氏"。母亲的娘家在遂川巾石一个美丽的小村庄,那里也曾留下我快乐童年的无数记忆。开车去半个时就到了。我们有三个舅舅,按规矩,每到一家,都是跪倒在大门外侧的地方,不能进屋,然后由和我们一起去的本家堂兄,也就是这次丧事的主东去通报。等着舅舅出来搀扶方可起来。母亲生前人缘好,特别是和三个舅妈的关系,处的像亲姐妹样。得知母亲离去,看到外甥跪在门前,舅妈们都忍不住痛哭起来。这个时候,我就又想起母亲的点滴,心里的酸痛就又潮水般涌上来。每到一处,眼眶浸湿一次。按当地的风俗,外甥来报丧,舅妈要煮蛋,每人两个。六个蛋吃完,觉得真切地体会了母亲的最后一次眷顾,正如舅舅们说的:“有吃咯心(走到哪儿都不愁吃不会挨饿的意思)。”
母亲的告别仪式是在第二天傍晚。就在屋前的一小片空地上举行。那时,家族的所有亲戚都已经在母亲的遗像前行过了跪拜告别礼。然后,我们晚辈全部跪下,等待司仪按程序进行遗体告别仪式。大哥代表子女作的祭文如下:
熊氏有女 名草幽兰 巾石新安 苦难童年
携弟带妹 放牛打草 入学三日 张望学堂
安分守己 冠笄十八 嫁入李府 配与父亲
相夫教子 任劳任怨 子女争气 努力成才
相继成家 艰苦创业 生儿育女 四世同堂
一生勤勉 与人为善 乐善好施 友好邻舍
不计前嫌 最为贤惠 豁达乐观 不识忧愁
过去经历 皆为穷苦 侍候公婆 孝道有序
薯丝煮饭 芋头充饥 养猪放牛 种烟栽树
时有腹饥 衣有补丁 牵男带女 仍有欢笑
吟唱山歌 饮杯小酒 虽无文化 本分为重
教育子女 挺直脊梁 诚信做人 不与人争
崇文重教 礼道当先 四男三女 皆为人才
勤恳敬业 勉力为先 艰苦奋斗 各创家业
子孙绕膝 安享晚年 习惯勤勉 不肯将息
早出晚归 乐山恋水 摸鱼捞虾 乐此不疲
年龄渐长 体态日胖 埋下祸根 血压高涨
终于一日 病来墙倒 大脑梗阻 半身不隧
苦难我娘 一病经年 病在娘身 痛煞儿女
儿不是娘 咋知娘痛 儿不是娘 却知娘苦
恨不能替 恨不能当 日子好过 本该享福
可恨阎罗 硬拽我娘 生离死别 儿孙痛哭
匍匐一地 恨不能去 名兰芳草 上天眷顾
黄泉路上 必定芳香 呜呼我娘 一路走好
伏惟尚飨!
(注:母亲熊名兰,只读过三天书就因为家庭困难而回家带弟弟和童养弟媳。)
在我的预想中,念完这篇祭文后,我要行五体投地的匍匐大礼,然后放声痛哭。可为什么那时我就没了这念头?母亲,是儿不孝了吗?还是两天的跪拜下来,膝盖已经生痛,悲痛的情绪已经麻木?可明明下午在母亲的遗体被抬离她的房间送上殡仪车的时候,在送进火化炉的时候,在她的身体化为灰烬绻缩进骨灰盒的时候,我还泪水涟涟。
(三)就在今天
就在今天,我再次拨亮油盏里的灯芯,让火苗能够更亮些,为小杯里续上点白酒,默默地祈祷母亲一路走好,所经之处名兰香草,溪水潺潺。不要回头,不要留念人世的一切。因为今天是母亲的头七。
是的,母亲生前爱喝点小酒。可是,自母亲高血压后,我们都不允许她再喝酒。虽然看到我们兄弟姐妹相聚推杯换盏时,眼里会流露些许的向往和羡慕,但母亲确实没再喝酒。特别是中风后,基本上就没再沾过酒了。这在于她这样一个人,其实也是一种折磨和考验。
印象中,母亲爱喝酒,还是孩提时代的事。那时的我大概五六岁吧,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孩子们都喜欢跟着母亲身后,上街,串亲戚,甚至上山下田,俗称"跟屁虫"。虽然是农村,但因为地处城郊,母亲又勤快,总是能种出或捣鼓出各种能够上街换钱的东西。最好的是烟叶。记得每次到了遂川老龙泉大桥下,母亲在地上铺块塑料布,便把篮子里已经捆扎好的烟叶分等次摆开来。然后每有人来买时,母亲就会说:"这是我自己栽的,羊仔场黄土岭佬的。"于是,顾客们便默默地笑笑,拈一把,狠狠地使着劲地嗅,然后抖抖,放到秤盘里,欣欣然地掏了钱,心满意足地夹了烟叶离去。
母亲早早地卖完了烟叶,买了该买的物件,便和大娘一起回家。当然,我一直在后面屁巅屁巅地跟着。到了一个叫上街的地方,那儿有几家古旧的铺子,很像鲁迅笔下的卖茴香豆的酒店,飘没飘酒肆的旗子,不记得了,只记得柜台也是齐小孩高,我总要踮起脚尖,才能略微看到柜台里头小二们到底忙些啥,还有那几个硕大的酒坛。母亲和大娘各自掏出自己的酒钱,或三分,或六分,取决于当时的心情,也就是当日买卖的光景。三分钱一挂子,约二两。母亲喝酒不用下酒菜,倒在那扁扁的酒盏里,三五口就喝完了,好像是止渴样。然后,笑眯眯地离开,说着事,扯着谈,就到家了。
对这几个酒铺的印象,直到上初中才淡去。长大后学会喝酒了,一直想陪着母亲,再到那里,要上两挂最上等的酒,甚至要几碟点心,美美地喝上几盏。可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店铺不复存在了,这便给我留下了永远的遗憾。这在后来母亲有高血压迹象时,即使兄弟们反对,我也会默许母亲喝少量的红酒或水酒,或许就含着这样的情分在吧。
在母亲还山后,一大家族人在一起喝回光返照酒时,家族主东大桥哥还对我们说:"名兰婶会喝酒,你们记得给她祭上一杯啊。"之后,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说着母亲和大娘年轻时喝酒的故事。
母亲,就在今天,我的孩子已经十六岁,成人了。
母亲在对我的孩子的态度上,内心有种隐隐的歉疚。这种歉疚是我仔细观察和分析母亲的言行得出的。这种歉疚,来自于孩子的幼儿期母亲没有亲自带过。其实,这不怪母亲,而与我有关。孩子出生时,我还在部队,家在农村,爱人在城里上班。于是,在我服役期间,爱人仍把娘家当成自己的窝。另外,我有个好丈母娘,她带小孩很有一套,每一个都长得结实,白白胖胖,人见人爱。因此,从诸方面考虑,我的孩子出生后,就一直由丈母娘带着。这对于母亲或许有些不公平。因为在农村,孙子辈一般得由奶奶带大。母亲因为没有带我孩子的'缘故,她一有机会就会加倍地表达她特殊的祖母爱。除了隔三差五地送去她自己喂养的和收集来的土鸡蛋外,还会捉些鱼虾送到丈母娘家。在孩子稍大后,每次回家,母亲总要偷偷地塞几个钱给他,说是奖励他学习成绩好。我想,反正我也是偷偷地给母亲钱,母亲再偷偷给孩子钱,爱的轮回吧,不想拂了母亲的心意,也就默许了。母亲有时还唠叨:"这孩子哦,我没带,长大了会对我好吧?"嘴上这样说,眼神中却透露无限的爱和信任。或许,母亲的这些举动,正是中国女性在家族中扮演的特有的角色吧--总想把孩子们拢在自己的周围,看着他们长大成人。
(四)就在明天
就在明天,我仍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我还是会为母亲点上清灯,祈愿我的母亲在那一方世界里,能够不受人欺侮,能够像她生前所在的世界一样,受人尊敬,快快乐乐不知忧愁。经历烈火的永生后,再世为人时,能够脱去病身,涅槃成美丽的仙子。而我,在心里永远地为母亲守候那一方净土,保留着母亲慈祥、朴实而安静的笑容。
母亲病前的形体略显富态,很是端庄、慈祥,是典型的农村老奶奶。我们,包括她自己,也把她比作是小品演员赵丽蓉(已故)。生活中,母亲不识忧愁不计仇,总也带给我们欢声笑语。非但如此,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在她的周围,似乎都有一种快乐的磁场,感染着所有的人,似乎还包括空气。因此,只读过三天书的母亲交到很多的朋友,包括一些知识分子、领导干部。这些朋友,在她病后都多次来看望她,说着"好人啊,怎么就病了呢?"的话,抱怨上天对她的不公平。也因此,在对母亲遗像的选择上,我们不约而同地选用了母亲在她六十岁上最慈祥的那张相片。
按规矩,母亲的"五七"是由女儿女婿们操办,他们不顾我的反对,硬是给母亲置齐了所谓的冥间纸屋纸车纸床等一应纸马。因为反对无效,我也就视如无物了。可一个物件却还是硬闯进了我的视线,它是一根拐杖。我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我的母亲在天国里难道还要拄杖?经过涅槃的她不是已经羽化成仙女了吗?我把那根视同仇敌样的拐杖毫不留情地折断了,远远地丢了开去。
就在明天,我还是个唯物主义者吗?因为我仍会为母亲装斋饭,烧香,点灯,甚至求先到天国的奶奶多关照母亲。这些以前我是多么的嗤之以鼻啊,难道,母亲去了那里,那个世界就变了吗?我想,不是的,是母子连心的牵挂,让人的信仰暂时在适应。
就在明天,就在明天母亲圆七那天,我要告诫放学回来的我的孩子,让他在母亲的灵堂前,为奶奶最后一次续点香油,燃炷香,告诉他,他爸爸的生命是奶奶给的,没有奶奶,就没有我,没有他。因此,我们要在心里永远怀念她,敬重她。圆七后,按乡下的说法,母亲已经不再留念人世,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到达天堂,我们和母亲就彻底地天各一方了。再往后,就只有清明、冬至祭扫时的怀念。
就在明天,我还要告诫我的孩子,你的奶奶家族有高血压病史,要注意随时加强体质锻炼,不能太胖。要提倡和养成健康的生活方式,发扬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即使万一有了高血压,也不要慌,要记得按时吃降压药,高血压可防可控,关键是要做有心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就在明天,我要和我的兄弟姐妹,和有与我相类似经历的朋友们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要太过悲伤,心里有他们就好了;孝敬自己的祖辈,要在长辈生前的时候慷慨地表达我们的爱,不要待死后通过举办什么隆重的殡仪式来表现,那是做给别人看的;活着的我们要时刻面向太阳,坚强、快乐、幸福地过好每一天,那也是对逝者的尊重,因为那也是他们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