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征散文《庄周买水》

孙小飞

刘征散文《庄周买水》

  【作者简介】

  刘征,北京人。1926年生,人民教育出版社副总编辑(离休)、编审,中国作协会员。在他的文学杂货摊上摆着多种物品,有杂文,有寓言诗和讽刺诗,还有诗词和散文。他的杂文抨击社会黑暗,对腐败现象施以无情的鞭挞。荒谬怪异,随意赋形,在轻松的讽笑中涵着苦涩和沉思。世称“怪味杂文”或“荒诞杂文”,于杂坛独树一帜。著作约二十种,其中杂文集有《杂文选粹(刘征卷)》、《清水白石集》、《画虎居笑谈》等。他有一首诗,即明写讽刺文学的旨趣:“护仓须灭鼠,树蕙必芟荆。辣讽缘深爱,鸮鸣有凤声。”

  潮流不可阻挡。连梦想化为蝴蝶的庄周也变了;他的呕心之作《南华经》因征订数只有三本,被出版社恭恭敬敬退了回来。他一气之下弃文从商,在他小伫濠梁之上领悟了鱼的乐趣之后,居然想养鱼致富,挖起鱼塘来了。

  养鱼得有水,天大旱,水十分紧俏,到哪儿去买水呢?庄周首先想到的是东海的尊神若大人,这位大人是专管水的。他走了十天十夜,来到若大人的办事处。办事处的门上吊着一把大锁,旁边的广告牌上写着“水每吨一元无货“,看得出来,“无货“两个大字是后来写上去的,写的是苍颉体,苍劲有力。

  庄周挨了“苍颉体“当头一棒,几乎哭出来,看那边走来一位西装笔挺的办事员,连忙迎上去苦苦哀求。那人说:“没货,一滴也没有。河伯那里也许有些存项,你快玄问问吧。“

  庄周又走了十天十夜,来到河伯的办事处。一位长发披肩的女秘书挺和气地对他说:“ 咱这河里的水,是从东海议价买来的。您是明白人;每吨当然不止一元。我们的售价是每吨十元,赢利不多呢!有没有货,我给您问问。“她挂了个电话,耸耸肩说:“Sorry,没货了,但,我可以帮忙弄到一百吨,好处费每吨只要两块钱。拿着我的信去找漾梁管理处的吴主任,他有办法。“庄周接过信往外走,听得背后一声“拜拜“,吓了一跳。

  庄周又走了十天十夜来到濠梁。这里他虽然曾来旅游,可是这一回心情不同,鱼的乐趣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因为有女秘书的信,庄周受到热情款待。把他让到外宾接待室里,还递过易拉罐可乐。吴主任又黑又圆的脸上凝着经久不息的笑容:“ 嘿嘿,庄老,您要养鱼?您这么大学问,准能发财!有河伯那边的信,您要的货,再困难我们也得帮忙。一百吨就一百吨!我们的水,是从河伯那里议价买来的。我们的出售价是每吨50元。 您是高级知识分子,九折优惠。您办起渔场来,往后吃鱼什么的, 还要您多关照啊。“庄周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足了4700元钱。这一天他来取水。可是,吴主任收了款,却只给了他一张提货单,要他到东海去取水。“这是怎么回事?“庄周疑惑地问。“ 哈哈,庄老!别看您学问大,可对这水的买卖您不大在行哩!河伯从东海买到水。买是为了卖,为了赚钱。卖水多麻烦,不如卖提货单,一转手把提货单卖给我们了。我们也是一样,再转手卖给了您。提货单尽管卖来卖去,水还躺在东海里,纹丝儿没动。您是用水户,不到东海取水,哪里有水呢?““可是,原来的价钱每吨才一元。““ 不错,这么一转悠,涨了几十倍。生财有道嘛!就是买主儿吃点亏。可是买主儿有的是钱,这么贵还是抢着买哩。您老早就万元户了吧?光稿费就够肥的,现今又是养鱼。哈哈!“庄周揣着提货单,赶着一辆大车,车上载着空水桶,急急忙忙向东海进发。又饥又渴又热又气恼,半路上实在挪不动了,坐在路边休息。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只要有一勺水我就活命了,救救我吧!“庄周顺着声音看去,原来呼救的是躺在车辙里的一条小鱼,拍着尾巴,两鳃一张一合艰难地呼吸着。庄周睁大了眼睛,不说也不动,好像一段干木头,只有棘刺般的花白胡子在微微颤抖。猛听得一声雷响,油然云起,长养万物的甘霖就要下来了。庄周霍地跃起,敲着空桶唱道: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刘征:我写《庄周买水》

  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写《庄周买水》只是为着好玩,寻求一点歪趣。回想起来,倒也有些话要说。

  东坡有云:为文之道为行云流水,行其所当行,止于其不可不止。观苏文,大有行云流水之妙。今天,把他老先生的话用在杂文上再恰当不过了。有的朋友称我的作品为“怪味杂文”。其实怪味鸡、怪味豆都有其来路,怪味杂文也是有来路的`。我认为,迅翁的杂文大含元气,纳入天间,行云流水。我的那点怪味是从他那里顺来的;自然,到我手里就注入了我的血液,染上我的气质,成为我的东西。

  有两种颇有点怪味的杂文我写得较多,一是“杜撰曲”。再是《庄周买水》这一类,是沿着迅翁《故事新编》的路走的。

  《庄周买水》其构成是基于庄子的几个故事:一是庄子和惠子在濠梁之上辩论鱼乐;二是庄周怜惜干车沟里的鱼打算施救,那方法迂阔不切实际;三是《秋水》篇里写黄河浩浩汤汤的洪流。这几个片断在脑际闪出,如同勾兑好酒一般改头换面,勾连、融合在一起,思绪飞快地转动奔跑,我敢说,那是创作最快乐的时刻。

  文章结尾,直书《秋水》中“秋水时至”一段话,并益以暴风雨和庄周的呼喊,是我的得意之笔。我在其中寄托了深深的幽思,腐败的歪风根深蒂固,不可能轻易消除。我只是表达一种信念,一种热情,并试着喊出老百姓的心声。有这个结尾,显得厚重有力,振起全篇。

  《庄周买水》,多年来被选入多种选本。近来又被选入了高中语文课本。此文未曾速朽,不完全由于文章本身,也由于文中所鞭挞的丑恶现象仍然存在。它不是我最满意的作品,有些油滑,没有能触到社会坏弊和人性弱点的深处。

  有人说,杂文不算是文学。怎么说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作者要当艺术品来创作,自然,杂文是幽默讽刺的艺术,需要严肃的主题,游戏的笔墨。

  时序已过谷雨,京门仍少春色,花光柳影已能于风沙缝里寻之。书房占小楼一角,喝着浙江朋友寄赠的佳茗,自觉春意盎然。八十岁了,我老了吗?不自知也。

  2006年4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