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散文
风华,发轫于清晨太阳照在银白色的霜花上形成的极致美。屋外的空气薄凉如荷,竟清清楚楚地将那些还没来得及谢落的梧桐叶吹成缺少生气的枯绿色卷儿。法院门口落光了叶子的银杏僵直地立在城市绿化精心设计的树坑里,树坑四周方方正正的地砖端正地铺就成平直的信仰,一直延绵到分局的门口才见了尽头。寒冷的气流让人鼻尖微微泛红,我在冰冷的空气里走在去上班的路上。路经法院时从远处走来的是一位轮廓分明的少年,他走路的样子渗着绿色的软香,手里的公文包微微地摇晃着,眉下蕴藏着踏实的希望和本分的欣喜,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新晋的法律职业工作者。寒风在皮肤上形成冰凉的触感,北风发出簌簌的清响,在他将衣服压紧的细微动作里,晨曦琥珀黄的阳光和他行走的脚步相协成一种风华正茂的美感,我站在落了叶的阴影里,目送他走进法院的旋转玻璃门才离开。
下班后刚走出单位门口,延绵至天边的墨灰色云朵像风里的青色纱裙飘进眼帘。大连冬天的太阳早早地落山了,好像要把自己的风华开在一盏有花朵姿态美的夜灯上,小区门口路边摊的路上还残留有海鲜的气味。冬天像是要私藏风华的老人将一切都藏在布满皱纹的故事里,我的泪水像眼眸里跳动的精灵。接完家里电话的时候它便出现在我的眼睫上,那些被司法考试剥削得精光的时光终于在满屏的通关消息中变成涩涩的不甘和隐隐的疼痛,无法将我的挫败告诉那些在心灵上离我最近的人。从窗户细缝里匆匆忙忙潜进来的寒流蘸着自己的风华又开始在窗户玻璃上作画了,它似乎硬要将光滑的玻璃变成有浅浅纹路的霜花才罢休。不想再看到从桌上堆到床头的备考书籍,我终于在那些付出和成果形成的差距里关门转身出去。我真的好想透透气。
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我住的小区转角处有一家小摊,手抓饼和炸鸡柳的丝丝香味飘了过来。看完司法考试成绩的我没心情做晚饭,店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女人围着淡黄色碎花围裙,男人在外面捣腾自己送外卖的小车。当我拿着热乎的手抓饼离开小店时,寒风又过分地刮起,它一阵没一阵地把树叶和地面磨出几缕蓬松的声响。我走过那家热闹的火锅店,走过卖手机的小店铺,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并不明亮的路灯形成的暖色将偶尔走过的人影拉成一道浓郁的伤,他们在谈论新开的万达广场有味道上好的春饼,得意的男孩把女友搂在怀里,一脸的幸福温馨。雪花像梨树上不断下落的花瓣,一转眼就落满肩,灵魂的疲累和酸痛在我低头不断的啃着手中的饼时才变成我睫毛上忽明忽暗的眼泪。
这时电话想起,听到我低低的啜泣,电话那头还未来得及询问我已经迅速地挂断了电话。我已经很久不知道眼泪的滋味了,记得小时候因为调皮被母亲狠揍时留下的眼泪有南方水泽的气味,还有早晨的南瓜花和露水混合的味道。一辆公交车从路口开过,除了晚归的人,车上还有几个穿了校服的中学生,几个月前我也和他们一起在求知的道路上挤来挤去,不同的是我求知的内容是通过率为百分之十的司法考试,这些回忆虚幻而又真实。我徐徐地感知到我的心事有些多余,我不敢也不能轻易地将它讲给人听,我经不起别人的嘲讽和笑话,于是我起身准备回家。
深巷里有猝不及防地蹿出来一只小花猫,旁边的东北饺子馆门上LED字幕屏上缓慢地滚动着菜单信息。夜静了下来,幽落的雪花落在我脖颈里,雪花下面压着的是难以收场的心事。我的这五年像被求知的飞鸟啄去的种子,被随意丢弃在离家很远的北方。我很多次试图以斗志云天的豪气想要杀出重围,却又不得不休在一次次的失败里休养生息。回到屋里我开始收拾那些备考的资料,由地板上堆起来已经齐腰,我扯下一缕薄纱将它盖住,与其说害怕书本染了灰尘,不如说我想用这清逸的薄纱遮住奋斗未果的屈辱。
一本书从书桌上掉了下来,是除了法律以外与我精神上相依为命的一本高中文言文解析。我蹲下身,捡起书本时像是被一片竹叶砸中脑袋,指间的力道刚好翻倒韩愈的《师说》缓慢而至有缓缓而去的记忆让我想起龚老师说的话:“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我还记得她那年穿的是水粉色大衣,走路的样子矜持而高贵,像一只涉水的天鹅。一股残存的温暖在我的手指抚过这几个字时开始弥漫,游丝般浮在空中的回忆,像风吹的声音。她教给我做事要认真,而黄老师我教给我的是规矩,上初中的第一堂课他在班会时说了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削瘦的'脸上温良而又严肃表情,是我纯真而透明的底色。我不肯将我的行踪和处境告诉他们,我不想他们为我的处境担忧,我眼睁睁地看着曾经自信的自己回忆渐行渐远,最后在思绪的海洋沉没。
我拿起《师说》开始朗读,文中犹存的风华像清晨小鹿踩过我的记忆一样。想起黄老师在给我们上《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这首诗时在课堂上提问“唐宋八大家”具体指哪的是那些人?课堂上的小欣喜,是老师在微风吹来樟树花的气味时给我们讲诉诗人的生平。在饱含花香的空气里我很踊跃地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说起韩愈,我能想起的是花坛里广玉兰花瓣向外翻卷的模样,黄老师会在周五下午检查我们的背诵情况,这首诗我就是在广玉兰花下背会的。那时我并不能体会韩愈在贬责潮州的途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仕途经历了怎样的挫折。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首诗的背后有一个故事,唐代的宪宗皇帝对佛教比较痴迷,大兴佛法的同时也在劳民伤财,公元前819年,又操办了一次大规模的迎佛骨活动。宪宗皇帝看完韩愈写的那封劝谏性质的奏折后龙颜大怒,随之将韩愈贬责潮州,她十二岁的女儿也惨死在途中。我的目光和他的生平交汇,时空变成一只灰白色的猫爪,挠了一下又缩回去,在我不在多想的时候它又满怀期待地挠了一下。我开始查阅他的文字和事迹,为民兴利除弊而被贬黜远方、在难以生还的悲愤心情里为民谋福祉。他考进士三次落第,第四次才中进士,不知在他落第后是否也如同会短暂的心灰意冷再战?他的家人是否也会在他失败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
一种风华自纸上挤透出一股清扬之气,像是乘风而来的草木芬芳。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你遭受了多大的打击,没有人会闲下来倾听你的哭泣,你唯一的出路只能是绝地反击。”窗外沉寂无声,内心那些波涛汹涌的执念韩愈的《师说》压了下来,而在我瞥见韩愈风华的这一刻,没有人再责怪我司考失利的事,没有人再笑我漂流浪荡的生活。我想起白天在法院门口见的那个少年,像是看着另外一个自己,以未曾浑浊的心去维护着心中的信仰,我看到本真的自己,我想起经历的那些只有形式而毫无实质的感情,负人与被负,都是一道精致而纵深的伤,追梦又被梦想抛弃是深冬里还未丧失生命温性却被风刮成枯绿色的梧桐叶,有些人看起来深情却薄情到了极点,有些梦想看似很勇敢事实上去很脆弱。
我换了一件黑色的毛衣,里面是一件昨天熨烫好的白衬衫,原本打算今年能顺利通关,然后如愿以偿地陪到爸妈身旁。像是一个不太切合实际的隐喻,平淡无奇的生活和脱颖而出的故事都在我身上发生了,家在千里之外我觉得这毛衣像极了一个舒适妥帖的拥抱,这时我在微信里看到姐姐的发的一段话:“你现在风华正好,我感觉无论你到了什么年龄,无论考了多少次,你都会一直参加司法考试。你不会就这么放弃的,因为我们家的人耐力都很好!”沮丧的甲壳在看了这段话时开始剥落,偏仄的情绪豁然开朗起来。
风华,收场于夜晚暖色台灯下比肩的书卷里,淡黄色的光晕泼向了藏匿在心头的旧事,窗缝里吹来的应该是海风,驱离风华流年里的雾霾,隔着海的距离,我和我的家人对望,我和爱的人相思。窗台上的铜钱草还没心没肺地在灯光里呈现出由浅到绿郁的蜕变,怯意微露后重新生长出来的萌芽会更加柔软坚韧,我将那本高中文言文解析放到灯光下面,韩愈的风华文采被夜色缓滞地合上,而我那颗差点被失意合上的心才刚刚被打开,我躺在一个温暖而漆黑的夜,像躺在旧梦里,又像是躺在新的故事里,曾写过一页笺话,芳华,是女人,是女人貌美如花的年华。风华,是男人,是男人梦想战场上的银枪白马。闭上眼睡去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以前的浅薄,风华,其实是一道纯正的光阴,是男人在历经坎坷时淬炼出来直面现实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