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肩头上的疤痕散文

张东东

留在肩头上的疤痕散文

  在这三伏天的夜晚里,一个人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闷热的天气容不得穿一件T恤,就那么光着膀子,我看着镜子里自己左边肩头上的那块褐色的疤痕,思绪来回飘飘然不可琢磨。

  出于工作原因,我总是需要或长或短地离家在外一个人生活,这是一个正值当年的男子天经地义且必须经历的过程。出于对自己事业的追求,更是出于对妻儿老少的负责,说得更直白点,至少是出于养家糊口而不得已的选择。而我也许仅仅属于其中之一。其实,早在前些年就已经开始了这样的生活,只是那时候,女儿尚未来到我的生活中,只有我和妻子两人的家庭相对会自由许多。当然每次我出差,家里就只留下了妻子一个人工作生活,对于此,虽然我们也颇为不甘,但也实属无奈。幸好,妻子总是很支持我的工作、包容我的工作状态,如此一来,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年。自从两年前我家的小棉袄出世开始,我突然开始完全不适应频繁的出差生活,不适应于那种牵肠挂肚,更不适应于那种翘首期盼急不可耐回家的心情。但,工作还是要干,毕竟给家庭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和条件,是不可置否的。此期间,我总会想方设法地压缩出差天数,将原来需要十天才能完成的出差工作,压缩到一个礼拜以内,这样便能早一个星期回家。虽然这一个星期将非常忙碌或者疲惫,然而只要一想到三天或者两天后就可以见到躺在沙发上乱叫的女儿,就莫名地开心,妻子玩笑地说我是老来得子,所以如此“任我为奴”了,其实想想,也许妻子说的是对的。

  前些日子,又因工作关系我需要赴外地一些时日。也许是自恋把,总感觉女儿太依恋我了,我担心自己突然不在家她会无数遍地找我,我甚至想到了她因找不到爸爸而泪眼汪汪、可怜楚楚的样子,这是我最受不了的。更是最不想看到或者最不想让女儿出现的状态,所以在临出发前一天,我抱着女儿很认真地,柔声细语地对她说:“宝宝,爸爸明天要出差一些天,你需要和妈妈两个人在家里哦,你要在家听妈妈话,想爸爸了就给我打视频……”女儿听着我说完话,似乎真的听懂了我的意思,没有思想开小差玩别的,更没有插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点了点头,然后抱着我的脖子,将头埋在我地左肩,突然小嘴巴狠狠地在我肩膀上咬了下去。我顿时感到一阵刺痛,但是更多的竟然是一种甜蜜(人类太奇怪了),我就那么忍者,既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出声,就那么等着,直到她自己松开了小嘴巴,抬起头来又冲着我笑,小巴掌在我嘴边来回拍打。说实话,那个瞬间,心里莫名地充满各种奇怪的味道,想着即将要出行,竟然顿时有点忍不住"老泪"婆娑。

  带着女儿回到屋里,趁着她自己玩的时间,我去镜子前扒开T恤才发现,肩头被女儿咬破了皮,血渗了出来,一块儿皮也掉了,还有点隐隐的痛感,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及照在镜子里那块儿还在渗血的咬痕,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我在心里暗自骂了自己“你傻呀,稍微躲一下或者推开不就好了嘛,纯粹是自讨苦吃”。然而瞬间又想“太幸运了,难道女儿是真的听懂了我的话,然后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给我留个念想?如果真是这样,我该是多么的幸福呢?”

  女儿长到两岁半了,从来不会主动出手打别人,更没有出现过咬人或者抓别人的不良行为,自那次咬了我一次之后,到今天为止也再没有过一次类似的情况,似乎在她心里,这件事情从来没发生过。其实关于女儿从不动手打人这件事,我和妻子之前甚至为此而担忧过,担忧于如果她永远这么手善,将来可能会被别人欺负。对于这点,我甚至很认真地给女儿讲过:“你不许无故地打别的小朋友,但是,如果别的'小朋友无缘无故打了你,而且你觉得自己能打得过对方,你就也打他,使劲打,一次把他给打服帖了。假如你觉得你打不过对方,您就撒腿跑,并以后不再与他玩耍……”等等此类“教唆”。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教育是否得当,可能是出于一种父亲的天性吧,我是坚决见不得别人欺负自己的孩子,若有,即使女儿不打,我也会该出手时就出手,绝不手软!

  这样主动咬一口别人,是从没有过的,我这当父亲的,就这样美滋滋地被她用小嘴巴留下“烙印”。当然,那次她咬了我,我根本没有批评她,只是在第二天拉开衣服,让她看了看,给她说明这是她昨天咬破的,旨在让她明白她无意,甚至是有爱意的举动给别人带去了伤害,这点是需要让她知道的,但我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批评她的意思。也许孩子真的是天使吧,我至今相信,女儿的那一口,绝对是有意,有目的的,绝对是出于一种无言的表达,绝对是有她自己的意思,要用行动来表达。或是出于对爸爸的爱,或是出于对爸爸即将要离开她一段时间的不舍和依恋。

  第二日午后,我算着定好的火车时间,准时从家出发了。因为天气太热,本不想妻女送我,就让他们止步在我坐车的路对面,自己一个人走过去站边等车。此时,妻子抱着女儿站在马路对面的垂柳树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女儿在妻子的怀里扭动着。无奈,车总是迟迟不来,我背着包站在路边看着妻子和女儿,瞬时间竟有离别之伤感翻滚而来。人,最怕离别,哪怕是短时间的离别,彼时的我,最终也没能忍得住离别伤感的侵袭,双眼滚热,不可收拾。感觉这一刻我该记下自己的心情和场景,便立刻掏出手机,隔着马路拍下了妻子抱着女儿送我出发的那一瞬间,虽然距离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也许朦胧在此时此刻反而是最美的聚焦。

  妻子抱着女儿见车迟迟不来,女儿也一直在怀里扭着要到我这边来,于是妻子便左顾右盼看着没车,夹着女儿跑了过来。我赶紧擦了擦眼睛,深呼吸一下,张开双臂迎过去,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抱着女儿。当时,也是没什么说的,哦,或许是我现在忘了我当时说了什么吧。妻子站在身边,对着女儿说:“给爸爸说,注意身体,好好吃饭。”女儿随之附和:“粑粑九亿(注意)身体,好好七(吃)饭”。我随声点着头,答应着,又是一顿猛亲……车来了,我把女儿换到妻子怀里,掉头赶紧上车,我急于想赶紧从车窗给她们挥挥手,但无奈司机师傅的动作远比我快,等我站稳回头的时候,车已经走出了老远,妻子抱着女儿,还立在那里,望着大巴车的屁股,我似乎可以想象得出那一刻妻子和女儿的对话……

  在那之后,我总是会在一个人的夜晚,脱了上衣,对着镜子,看着镜子中自己肩头那点若隐若现的咬痕而默默发呆。与其说是发呆,不如说是一种回味和思恋更合适一些,其实,我很开心。我的开心源自于这个褐色的疤痕,看着摸着,总是能让远在异乡的我,内心之中充满无可替代的甜蜜;让我那被思念抽空的灵魂,得到一种摸得着的慰藉。

  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生物,或者说当一对原本孑然一身,心无牵挂的男女,一旦做了父母,便一步步地将自己变成了痴人,时而多情又感性,比如堂堂男子汉会为一个回头而泪如雨下,比如妻女送别时我的那股不争气的热泪,又比如每年春节后我离别时,父母追着车子后面边跑边吆喝着的那种笨拙样子。时而又鲁莽而冲动,比如妻子毫不吝啬的给女儿买衣服而自己全年不见买一双像样的鞋子,比如父亲当年因我听写生字不及格而狠狠地打了我手心。人,生而矛盾,而身为父母,则更为多面体了,如超人一般在人前,在儿女前扮演者太多看似不可思议的角色,又在歇息下来的夜里暗自捶着双腿,捏着手心。

  自从女儿走进我的人生里开始,我总是喜欢在一个人的时候,细细地回味曾经和女儿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的快乐,随之回味曾经和父母在一起生活过的点点滴滴的幸福。我喜欢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感觉现在的我,就酷似一面双面的镜子,一面映衬着自己的女儿,另一面照着我已然年迈的父母,以及映衬在父母的那面镜子里的我,那么透明清澈,如此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