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散文
千万别小看本文的标题,它可是大有来历的。单说它的历史,大概就有70多年。至于出题的作者,更是大名鼎鼎。
昨天,我读著名老作家汪曾祺的作品自选集,其中有篇《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我始才知道汪曾祺原来是沈从文的学生。1938年至1946年,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中文系做教授,汪曾祺是其学生。在汪曾祺的这篇文章中,记述了在上创作实习课时,沈从文给学生们布置作文题的事。我现在用来作文的《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这个文题,正是沈从文给汪曾祺下一年级的同学布置的。我读汪曾祺的文章到这儿,不知怎么就突然对沈从文出的这道作文题感了兴趣。
感兴趣的原因有二点。一是觉得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到底咋写?写起来一定是有趣得紧。二是觉得过去现在,那屋这屋,二间屋子里的空气到底有何异同呢?对此,我有十分强烈的好奇感。
我想起前年与一同事的一个玩笑。某次他跟我说一句话,我故意装作听不明白,于是他给我用了一个成语:装疯卖傻。我索性将糊涂装到底:什么?装风卖啥?哦,我明白了,你以前是做风生意的,有次你在车上“装风”,别人看不见便问你“卖啥”,是不是?同事哈哈大笑?后来我们一见面,一个便说“装风”,一个则问“卖啥”呢?同时还夹着滑稽的动作与表情,于是俩人莞尔,既搞笑又快活。
之所以讲这个小掌故,是因为好像突然顿悟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常识:流动的空气就是风。飘动的树叶是空气的形,弥漫的气味是空气的影,所有事物呈现出来的景色(于人便是气质)则是空气的神。空气是无处不在的,它是附在万物之上的。我们只要写出万物在自然界的各色形态,其实就等于写出了空气的精气神。这样去写空气,难道不是非常有趣的事情么?再说,只要你在处世之中看的轻淡,身份、地位、钱财万物都是过眼烟云,甚至连人死了,都归于泥土尘埃,融入自然。那么,还有什么东西不可以归于空气的范畴呢?所以,写空气也就是写我们人类,我能拒绝自己的选择么?
写了这么一大段,好像有点不符“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的题意。起码没有写到“屋子”嘛!细想一下又不尽然。用微观的眼光来看,当然屋子就是屋子。但如果用宏观的思想来衡量,整个自然界甚至整个宇宙空间,难道不就是一间超级的大屋么?就算是强辞夺理也罢,但下面我要写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一间屋子”。
打工生活是我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环。想想自己这些年所写的文字也不少,但真正写自己打工生活的文字却寥寥无几。现在不想再放弃这个机会,于是决定就写自己打工期间住过的一间屋子,写这间屋子里的空气。
这间屋子有名字,叫209号,是一间集体宿舍。屋子分前后二个空间,前面是农村常见屋子那么大一间,摆几架两层的铁床。后面的一间则一分为三,分别安置了洗衣间、卫生间和冲凉间。二边的阳台是敞开式的,如果前后二条门都打开,屋子里的空气绝对是非常饱和而且活跃的。
与我同在这间屋子里住过的人,到底有过多少拨了,我没记住,总之搬进搬出的人大概有十几号。再算算大家的籍贯,有湖南、湖北、河南、广西、江西、四川、贵州等等,占了五分之一个中国。于是,可以肯定,这间屋子里的空气是交替流通的,更是兼蓄包容的。
曾经有个河南的中年男人,住在进门口的`窗户边,那张床围着布幔,但一般的时候敝开着。他的老婆住在上面三楼的女工宿舍,却隔三岔五地深更半夜潜入209号。我们知道,那布幔就像一棵消息树,一旦半夜醒来发现它被放下了,就必定有事。这个晚上,那张2.8尺的铁架床会有半宿的晃荡。这期间整个屋子里的空气,潜伏着一种激情而压抑、骚动而暧昧的分子。间或,寂静如水的空气,会被铁床不安的晃荡如刀般的划裂,发出老鼠吱叫似的呻吟。
有段时间,有个四川人住进209号。因吃不惯食堂里那些“连猪都不吃的菜”,每天他那住在三楼的老婆都要下来开小灶。他们俩是公司里有名的辣王,无论做什么菜必用热油去爆几个鲜红的小米椒。霎时屋子里的空气全被辛辣武装,拔刀挺枪直往人的鼻孔里进攻。几声“阿嚏”爆响,炸得人们涕泪横流,夺门出户,落荒而逃。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早上正是睡觉的好时候,那婆娘下来煮早餐,一双拖鞋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仿佛有人在练神鞭似的,屋子里的空气被抽得“啪啪啪”的脆响。
还有一次,一对贵州夫妇的儿子,十四五岁年纪就舍了学业,从老家来投奔父母,暂时下榻209。对儿子此举,父亲默认,但母亲则坚决反对,从此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在这间屋子里的空气中聚集。不消数日终于在某个黄昏时分,聚集强度达到临界点而致“火药”爆炸。俩母子在争吵中动手,儿子挨了一巴掌后,顺手抄起床边装有半瓶白酒的一个瓶子向母亲掷去。幸好母亲闪挪避让得快,酒瓶砸偏一点贴着耳根飞到对面墙上,“砰”地溅开一杂玻璃花。霎时酒香四溢,醉翻了整个屋子里的空气。
209号屋子里的空气除了上述的一些成分外,偶尔还有点其他的特质。有段时间,有个湖北人上厕所小解总是不冲水,弄得屋子里整天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臊臭味。广西人不说什么,只是见一次就在厕所门上贴一张纸,上书“如厕冲水,注意卫生”之类,亏得他坚持不懈,在快将厕所门板贴满的时候,终于才彻底镇压住那股臊臭。因为,那个不爱冲水的湖北人辞工走了。还有一次,屋子里突然出现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象是农村用草皮抠肥的感觉。先是淡淡的,让人摸不清它的来历,后几天逐渐浓郁,才暴露出它的源头。原来,一个河南小伙子的床下,放了一个胶桶,里面泡着半桶衣服。拿出来一看,水已乌黑,正咕噜咕噜冒气泡。这个河南小伙最爱上网,除了上班就是上网。有时还请假泡网吧,吃住在那里数天没回过209。后来据他自己说,这些衣服用洗衣粉浸泡了将近一个月。
209这间屋子里的空气,还有女人的香水味,男人的烟草味,男女人的汗臭、脚臭味等等。总之,你想得到的味道它有,你想不到的味道也许它也会有。我不是研究空气的专家,注定是说不清的。所以,也就不说了。
差点忘了与这间屋子里的空气关系最密切的一件东西,就是那台吊在天花板中央的大吊扇。不论春夏还是秋冬,不论有人还是没人,它总在转着,一年365天都没停过。对于209这间屋子里的空气来说,只有它才是一个真正的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