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住过散文
公鸡伸长了脖子/你就睡不着了/一声声,掀开黑色的裙子/露出了一段雪白/你不脸红/但我看红双眼/捂不住的小鸟,跳上窗外的/树枝,拉起你的肚兜/遮红你的双峰/炊烟慢慢扯翻被子/天亮了,我们开工/各种颜色忙碌起来/一天的热闹,单单/等你出嫁。终于/红盖头把你裏走/阳光淡然遁去,我抖落/一掌星光,盖在池水上/青蛙与草虫,毫无休止地/大声吵架
这是我不久前写的一首叫《我曾经住过》的诗歌。当我探访了陆丰市内湖、古寨、超高、虎坑、大塘、白沙六个古村落后,就想起了这首诗。这些古村落,和生我养我的桂林村,何其相识,非我村,似我村。
20XX年4月26日,由汕尾日报社和陆丰市委宣传部联合组织的“汕尾文化之旅——陆丰行”进村访寨,寻味陆丰传统文化的魅力。
第一站是陂洋镇内湖寨。迎面一幅寨墙,一个门楼。门楼两层楼高,就是一堵墙开个拱门,左上边有个四方形的窗。红艳的门联为:丽水人俊杰;湖山地钟灵。横批:鲤跃龙门。因内湖地形肖鲤鱼,故有桥名“龙门”,取“鲤跃龙门”之意。“龙门桥”三字为内湖寨人陈燃所题。陈燃曾任陆丰县长,1988年参与筹建汕尾市,任副市长,不是书法家却胜过不少书法家,字体刚柔相济,很有内涵,耐人回味。
丽水、鲤鱼与内湖有什么关系?原来,明万历年间陈受俊从福建漳浦迁居惠来神泉,鉴于神泉地狭姓繁,便再移居海丰安乐铺之赤草洋(赤壆头,现属陆丰市)。其长孙陈对廷深谋远虑,犹精于青囊之术,为族聚发展,入十里内,辟建湖塘(将军塘),继赤壆头之后为第二村。后看到湖塘隔溪咫尺之地,有鸢峰耸秀,屏岭列帐,地肖鲤鱼,丽水环绕,水经九湾十八曲朝拜明堂,遂开辟新地,围墙建寨,寨北向鸢峰,寨南向丽水,并建祖祠“湖安初世”于中宫,取名湖安,为第三村。后改名丽湖寨,现称内湖寨。还没进门,五十名作家的相机、手机就忙个不停。
进了寨门,古老的岁月跃然眼前。到了一个祠堂,门楣刻着“胡安初世”,面对古旧的寨墙。门内两边墙上各竖着一块黑灰色的石碑,一叫“胡安义祠记”,康熙年间的;一叫“光前裕后”,乾隆五十年的。第二个祠堂是“陈氏祖祠”,不少牌匾是有出息的子孙写的。挂中间的有一块很醒目,行书曰“陆军少将”。开始我以为这个祠堂的主人是陆军少将,走近一看,原来是民国粤军师长被授予了陆军少将。那很有可能就是陈炯明的部下。但把自己的军衔当成牌匾的名,有点异样。
内湖寨环村存留着坚固的寨墙,寨墙四角皆设城堡;寨子设有南北二门,据说该村属于鲤鱼地,这两个城门就像鲤鱼的两眼。寨内有三街六巷。由于初祖祠堂在此,有丽水经九湾十八曲朝拜明堂,后人建置九湖十八寨,当时轰动海惠(雍正九年才从海丰县分出陆丰)。九湖乃:湖塘、湖安、池湖、可湖、咸湖、湖尾、北湖、滋湖、莲湖。十八寨为:沙陂寨、头陂寨、西陂寨、苑西寨、北湖寨、滋湖寨、莲湖寨、南溪寨、湖尾寨、大行寨、湖塘寨、桃园寨、百径寨、湖安寨、新寨、中心寨、陈厝寨、空寨。一个姓氏能建十八个寨,那是相当不简单了。
出了内湖寨,就去陂洋,在镇委书记蔡碧霞的带领下驱车前往古寨村。在村委会门口下车后,穿过村子,前后左右都是现代建筑,我想,这个村子人口应该很多。当地人说,一万多。左拐后,一堵黝黑的高大寨墙,墙壁外边突出一个双卸水四方形门楼,门框与围墙成直角,连在寨墙的一面也有个大门,等于从寨子出来经过两个门,这是西门,向南。充当导游的老校长林先生站在门外高声说:“这寨是墙乾隆年间是由四姓合建的。古寨村姓氏较多,古时有‘古寨十八姓,龙潭十八乡’的说法。”然后随口说出一连串姓氏,谢姓多少人,郑姓多少人,这个姓那个姓合起来多少人。他说,古寨原来叫娘子寨,民国才改名古寨。进了古寨门,那才是真正置身于古村落之中。往左拐,村外的空地,一座叫镇安古庙的小庙对着河。该庙建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林校长介绍,当时,大洪水把一个刻有“雍烈娘娘”的石香炉,也有人说是神牌从上游冲到这里来,在河里旋转,三天不去,人们便把它捞起来建庙祭拜。另一种说法雍烈娘娘是一户谢姓人家的最小女儿,从小练得十八般武艺,十八岁修道成果,在一次保卫家园的战斗中,运用法术用自己全身的血破解敌人的妖术,最后歼灭敌兵,自己也壮烈牺牲。谢姓村民呼雍烈娘娘为“姑婆太”,其他村民称为“娘妈”。这是娘子寨的由来。为什么神牌在一个地方打转三天不走呢?我想起了宿舍大院前面一栋楼的西边空地,当风从东边刮来的时候,经常有树叶、纸片在地上转动形成旋窝,同理,在河湾处,由于河水直冲,水面会形成旋窝,漂浮物只能在原处打转。
庙的外墙竖着一块剥落严重的石碑,上面横刻碣石军民府陆丰正堂禁示令的字样还可见,落款是乾隆四十一年。碣石叫府,作为碣石人,我是第一次见到,但下面带有陆丰正堂,是严肃的公文,不得不信。明太祖朱元璋时候,在惠州府海丰县石桥场建碣石卫城,碣石卫辖有甲子、捷胜、平海、海丰等九个所。卫所属屯兵制,士兵同时也是农民,世袭军职。而卫的总兵级别很高,别说海丰县令,就连惠州知府都比他小。加上碣石离海丰县城一百多里,有“掠贼未得到县”的说法,所以行政管理不大方便。为此,雍正七年(1729年),朝廷同意惠州府的意见,设惠州海防军民同知(相当于军政委员会),驻碣石卫城,对军民实行统一管理。同知是知府的副职,正五品。两年后,析海丰县东部三都设陆丰县,陆丰县军民理所当然归惠州海防军民同知管辖了。后来我发微信征询,民俗专家翁烈辉回复:清时,碣石设有总镇府、军民府。究竟是不是把惠州海防军民同知改为碣石军民府,那还得考证。
过了庙,沿河岸到东门,门上有个五角星。东门与西门一样,门框与围墙成直角,东门向北。看到这样的围墙和门,我不禁想起了梅州市丰顺县汤南镇的“种玊上围”古寨。该寨辟有三门,西门是正门,南门和北门都与围墙成直角,全部向西。林校长说,古寨有东、西、北三个门,南门没开,要等出了什么才开。言下之意是出了大人物才能开南门。
中午在陂洋镇政府食堂就餐,厨工养的草鸡,咸菜猪脚汤,一桌本地食材,喷香诱人。
饭后去博美镇超高村、虎坑村,桥冲镇大塘村、白沙村采风。
超高村不叫寨,偏叫城。车停在城外,又长又高的古墙笔直挺拔,中间一个大门,外面是大町,长度与围墙相当。上次我们去海丰道山村时,许宇航指着田边的晒谷场说,这是仅剩的曝粟町,而超高村这个大町,要比那个大十几倍。现在晒的不是稻谷,而是萝卜丝。门洞里,坐着几个老妇在乘凉,有个在切萝卜丝。门槛是一段拱形的.石条,这是月眉石,很奇特,据说海陆丰设有月眉石的城仅碣石卫城南门和超高村两处。我正要拍照,一个老妇说,有这个的叫城,没有的叫寨。超高村约有七百三十多年的历史,三街六巷,从其城门和残留的城墙可以想象当年的风采。
超高村的城门外右前方立着三副旗杆夹,第一副据说是兵部主事卢锻立的。全村姓林,缘何何卢煅要在这里立旗杆?据该村资料记载,明初,超高村林姓始祖流落至此,遂有落户之意,准备在村右前方卧狗地搭寮,卢、关、王等姓氏愿纳其同住,于是,大家共同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至明末清初,社会动荡,他姓逐渐外徙,这才形成林氏独姓村。至今村中还遗留有王厝巷、卢厝巷、兵部遗址、四仔巷、关厝养马巷及祠堂仔等旧迹。这些旧迹虽残破不堪,但也是该村历史悠久的见证。看来,卢锻既是碣石人,又是桥冲大塘人,还是博美超高人。
村里基本残破不堪,有一堵墙已倾斜,好在被前面房子顶住。作家们对这残旧的村庄很感兴趣,左瞧瞧右望望,摆个甫士留个影。看到一个井台有些坍塌,有人还踩上去照个脸。看到一小片长在破房子的淮香,翠绿的叶子,黄绿的花,都很兴奋,穿红着白的都要照个相。
我问,为何叫超高村。答曰:古时候,这里去八万,要跳过一条沟,所以叫跳沟村。河洛话跳沟与超高谐音,故改为现名。
从超高村出来往回走不远,就到同属于赤坑村委的虎坑村古村落了。站在公路上眺望,围墙后面有一片金黄色琉璃瓦,门前是大町、池塘、田野,田野上有几头牛在吃草。陈俊杰跳下田里说,跟我走。我说前面有大池塘,过不去,便随大家往村路走。我拿着手提喇叭对大家说,右边黑色的大动物是什么,你们知道吗?那是牛。当然不少人知道的,估计太年轻的不一定知道。后面传来了声音:“那白色的是什么?”随着一阵笑声。我扭头往右一瞧,穿白体恤的陈俊杰往这边跑来了。
虎坑村存留了六百多年历史的寨墙,旧房子里面基本长满杂草和树木,有不少改建了祠堂,一看都是“林氏宗祠”。蔡金针说,这些祠堂没有堂号的。是啊,都叫林氏宗祠,没有堂号不熟悉的人就不好识别了。该村年代最久的林氏宗祠占地326平方米,相传与清代潮州状元林德镛有关。明代潮州状元林大钦大家都很熟悉,相比之下林德镛就寂寞了一些。这个广东第一武状元,英年早逝,连《潮州府志》都没有传记。相传当年林德镛上京赴考,路经虎坑村时天色已暮,于是上前借宿。虎坑林氏先祖见其相貌威武,又是同姓,遂热情相待。他们不单对其主仆关怀备至,还烧香拜佛祈求其上京得中榜首,并助银320两。启程当天,合族恭送其往冲口渡口乘船。林德镛得中状元后,荣归故里,特意到虎坑村林氏宗祠上香敬拜,并特赠匾额“状元”一面,答谢虎坑村老少对他的热情善待。匾额长年挂于宗祠中堂,可惜在土改时被毁。而清朝官员林国俊赠的“赞郡宣猷”匾额,至今仍挂在宗祠中堂。
村人津津乐道的是革命英雄林妈月与林标英。林妈月参加彭湃领导的农民运动,与张威被指派为东南片农民运动领导人,曾任农民自卫军司令,人称南路司令。大革命低潮时,经党组织同意,乘船前往南洋。1946年,林妈月回陆丰与同村人、后任飞虎队长的林标英组织地方武装力量。
回到路上再回头望望虎坑古村落,看着那闪闪发光的琉璃瓦,我想,不用过多久,除了那六百多年历史的寨墙,里面的房子要么倒塌,要么被清理建成祠堂,与其叫广东省古村落,不如叫“广东省第一祠堂村”好了。
几年前,省作协驻陆河罗庚坝村工作组组织十几个作家去陆河县采风。“广东省十大最具特色古村落”水唇镇墩子寨令作家们赞叹不已。可惜,在评选最美古村落的时候,虽然网络投票得了第二名,但因为没有人住,过不了专家组的关。古村落也像“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去。古村落,系住的是一缕缕乡愁,留下的是一段段历史,诉说的是一丝丝沧桑,传播的是一代代文化。但真正要让人住得下,又保留了历史文化,那得保存好青山绿水,处理好落后与发展的关系。
而最后我们要去的大塘村和白沙村,就使我们很纠结。它们既保留了古老,又焕发着青春,像我的家乡桂林村,老的很老,新的很新,其夹杂的新旧建筑和文化,令人说不出什么味道。
大塘村的名字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当时有个叫“大塘软”的人不时被人用单车载着到我们村,但我没见过。在海陆丰传说的风水宝地中,有“大湖向天螺,田尾公背婆”,田尾就是碣石的田尾山,现在是陆丰核电站所在地。据说“公背婆”的风水与大塘卢姓有关。大塘卢人才辈出,我参加工作三十多年来,接触了不少姓卢的人,一问,果然是大塘卢。在碣石的历史中,不能漏掉的是“公孙兵部”卢锻和卢恩。
刚刚走到慕名已久的大塘卢祠堂门口,一个雄赳赳的老人冲我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汕尾市粮食局老局长、我党校研究生班同学卢华新。他退休后长期在广州生活,今天不知道是什么风把他吹回来了。他向我推荐祖祠旁边的“卢氏家庙”,说是皇封的白衣公卿,父子兵部。我马上纠正他:“是公孙兵部。”他解释道:“这个是卢锻的儿子,父亲是兵部,儿子也是兵部,自己是白衣。”在封建社会,如果儿子当官出息,当农民的父亲有可能被封个空衔头光宗耀祖。《陆丰县志》载:“崇祯七年(1634年)八月,海盗刘香勾结倭寇围攻石桥场(当时碣石有土城与石城相接。石城是卫城,驻军。土城是石桥场民众住的)五攻不克。”下注云:“时碣石城长卢体荃、廪生卢锻等倡率力御,击死贼伙甚众。自是饮恨,连日拥众围攻。锻等多募打手,铳炮退之。”而“城外环居者数被寇害,不能自保,锻出金售其屋设炮台以扼盗冲,民赖以全。”崇祯十五年卢锻授兵部职方司主事,一生坚持抗清复明。因其高风亮节,虽身为抗清志士,但其孙卢恩,还是被清政府从广西怀集县升兵部车驾司主事。
大塘村最为人称道的是,作为一个村庄,居然有街市,两边清一色南洋式骑楼。1924年,马来西亚华侨卢文仪,汇巨款回乡建骑楼商铺72间,占地百亩,保留至今,成为粤东地区不可得多的一道风景线。这条海陆丰村庄中绝无仅有的“民国街”使作家们流连忘返。
这次行程中的最后一个村庄是有八百年历史的白沙村,是令人最开心又最疑惑的古村落。大家听说我们报社副刊部编辑、小说家沈洛羊是这里人,便吵嚷着要去看他的“故居”。我们兵分两路,一路随沈洛羊而去,一路跟着“导游”过了市场到沈氏宗祠。话说南宋小皇帝赵昰及端王赵昺兄弟节节败退,沈功隆便前往迎驾回乡,倾尽家产募兵勤王,并护驾到崖门,翌年以身殉国。宗祠就建在皇帝呆过的地方。看了宗祠,作家们要求去看古村落,“导游”又带着我们去一家民居,那里有个很深的古井,旁边还有一个古代的石马槽。由于大家习惯古村落有寨墙,便嚷着要去古村落,寻找旗杆巷。沈洛羊指着脚下狭小的巷道说,这就是旗杆巷。旗杆巷没有旗杆啊。虽然该村现保留有“会巷”、“五马拖车”特色民居,不同建筑风貌的宋祠、明祠、清祠、民国祠,古石巷、古井、宋坟,但由于没有围墙,古村落的房子又保存完整,还有人住,与新房子混杂在一起,看不到古味,缺少沧桑感,令人叹息。
古村落,正因为古老而美丽,但是,它们都成了历史,成了文物,失去了日起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大塘村骑楼,有个中学生对进他家探访的作家说,这里没有价值,你们这是扰民。我们住过、生活过的地方,凝结着外出人员的乡愁,可是,又有多少人来打扫这些残旧的记忆呢!(作者:王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