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雨声凉写景散文
雨头,落下来的时候,壶里的茶香升腾而起。
我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向光处悬着的珠帘。雨声,透过丛莽严遮的云翳,透过层叠突兀的山峦,透过满园子正青春的瓜果菜蔬,还有藤蔓上那永远不会长大的呆葫芦,就那样,曲里拐弯,一路携卷着咄咄的气势逼仄进这细密的珠帘,钻进我的耳朵,钻进我的心海,翻搅起滔天巨浪,汹涌着我欲罢不能的隐去的欲望。
幽谧的静室,氤氲着茶香。斯是陋室,却透着幽远的道气。古朴的羽毛扇,静静地悬挂在墙角一隅。素白的宣纸,狼毫毛笔,古旧的砚台,浓郁的墨香。我该怎样才能说出内里的小欢喜呢。呷一口慢火烹制的清茶,茶香浸入每一寸肌肤,五脏六腑都是熨帖的。茶,是极普通的茶,市井俚坊比比皆是。自然是比不上江南一蓑烟雨浸润过的西湖龙井,亦不抵武夷山云蒸霞蔚后的大红袍,想是哪位香客奉来的吧,物浅却情深。坐于这青瓦轩窗的斋舍里,听着雨打屋檐,品这样一杯清茶,是再极好不过了。
不问来时路。不问红尘缘。是啊,进得香火缭绕的斋堂,如何碎碎念地去追问那早已了却的俗世因由。就如同之前进庙便拜,见神烧香,哪里顾及是双手合十还是拱手作揖。渐行渐近,却也是懂了不少。明白了上香,须是一根一根插于香炉之中,且次序手法很有讲究。明白了和出家人交谈,一定恪守礼节,断然不能似平常嬉笑随性。
茶入心肺,口齿留香。这样的清谈,于你,于我,怕是从未有过吧。听着你们谈论八卦,谈论全真教,谈论遁迹终南山的那些隐者,看着帘外的秋雨,顺着碧瓦飞甍的廊檐,一滴一滴地,滴落。恍惚间,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泛起。该不是在哪一世,我们也是这样一间茅屋,一杯清茶,雨声微凉?
说留下。是真想留下啊。不是早就有了隐匿的念头了吗?不是早就说好要筑一茅屋于山风之中,听雨过山梁,带来漫山遍野花花草草的呢喃;看风将阳光均匀地分撒在每一处山涧之中,晴也罢,雨也罢,都演绎着潋滟空濛的奇幻,让心,放空到无限大。可是,如何能真的说走就走呢?你有太多的牵挂,我亦是。尘世中,你有太多的放不下,有太多的不舍不弃。而我,只需一个眼神,便心甘情愿覆了那一场江南烟雨。这,或许便是我们最大的区别吧。我,或许无法真正做到出尘脱俗,因为,我根本无法做到道家所主张的清净。魔由心生。心里有魔,如何能万般自在。留下,怕是比那首阳山上寂寞惆怅的老道士更是让人不堪吧!那么你呢?心中是否就真的可以做到清静无为,可以放开这尘世的纷纷扰扰?其实,细细想来,我们的隐逸,更多意义上是一种对世俗的逃避,是在做心念上的自我救赎,不是吗?喧嚣的红尘,戗残着彼此本就薄凉的心。煮字疗饥。终究还是不胜其扰。躲起来,只是为了偷得浮生做几日悠闲的清梦罢了,哪里就真的想要遁迹空门,万般放下呢!倘要真说放下,怕第一个放下的,就需是你,就需是我。
茶喝到浓时,雨也下得越发地起劲了。她掀开雨帘,兴冲冲地拿了手绣的鞋垫子,要与这观里的'道长。头发上沾满了水珠。衣服上亦然。她哪里顾得了这些,督促着请道长一定要试试。那份虔诚,那份热情,令你我动容。心生喟叹,我们怕是连她这般崇敬的信念都没有,又如何敢轻言出世?
出得斋堂,站在廊檐下,看牵牛花把一簇紫红高高地擎起在一方水幕之中,成了这个季节,这个院子,寂寞深处最耀眼的温暖。还有那永远都长不大的葫芦,拼了命地在雨中抖动着筋骨,想要冲破命运的咒语。孱弱的指甲花禁不住雨水的荡涤,到底是做了雨水的俘虏,无力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眸里渗着无边的忧伤。伸出手,依然挡不住秋天仓皇的脚步。秋日里的雨,终究都是透着层层寒凉。连雨声,都包裹着深深浅浅的落寞。
那柔弱的花儿,在这大秦岭的秋风秋雨里,摇曳飘零,哪里比得了沙河水里一枝独秀的芦苇!浩淼的河面,蓄积了连日里倾盆而下的雨滴,到了此刻,雨水河水早已漫上了堤岸。
来沙河多少次了?自己恐怕都记不清了。白天。晚上。人多。人少。沙河的凡此种种似乎都曾见证,唯有雨中的沙河还真是未曾谋面。像这么宽广充沛的水域,更是难得一睹了。奔腾催逼的水流,如同古战场上踏沙而来的千军万马,溅起的沙流,足以灼伤你的眼睛。站在瀑布前,听着万马齐喑的啸声,恍惚得似在时空隧道的另一端。
犹记得,那晚喝得不省人事,就是躺在这瀑布前的木板上,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流出的泪水都化作了沙河里的一撇一捺,叙写着那个春夜里,幽微难言的伤痕。
那时,便很想找一个雨天,撑一把雨伞,漫溯在这北国的江南水城,绿柳堤岸。
如今,大珠小珠落沙河,一条条柳丝被秋风撩拨得全然失却了往昔的娴静,在浓郁的秋意里上下翻飞。
雨中的沙河,人烟稀少到寥落。喜欢这样的清静,喜欢沿着青石小路,走在寂寥清幽的河边。天,地,河,柳,你,在这一刻,只是属于我,且只能属于我。水中央的那些竹篷船,也因为这连绵的秋雨而被匆忙穿行的人给冷落了。它们,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雨中。像一个闷声闷气的汉子,不言不语,等待着自己心上的女子出现在翘起的船艄上,回眸给他一个顾盼生辉的微笑。看,荷花。我说。是水莲,你说。露出水面的花儿,已然没了夏日里的那份清新温婉,秋风秋雨,给它着上了秋日里惯有的坚毅和青潺。附身蹲在水边,静静地看着她们开在这凉意横生的秋里,心生萋萋。罢了,此花倘与凡花同,岂不是又成了庸脂俗粉。倒不如就这般亭亭独立,不争日月,倒不失光风霁月的风骨。
凝神,无语。倘能泛舟湖上,煮茶听雨,赏荷论道,想必别有一番情致吧。这样的时间。这样的雨。左手边的人。我想知道,需要修几世轮回才能得这样的因缘?一念才起,便生生咽进喉咙,沉在了心底,跌落在浩淼的沙河水激荡起的涟漪里。那暗自绽放的心事,便随着这荡漾开去的波纹,一波连着一波传向了远处,更远处,直到和波纹一道终归复于平静。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不说,只是埋在心里,说与自己听。如果,那些话絮是一枚枚种子的话,我想,我内心深处开出的花,恐怕早已铺满了这长长的沙河水街了。那些暗自妖娆的花儿,你怕是永远都看不见吧!
河面上,两只水鸭子比翼齐游。雨水噼里啪啦,势头较之刚才更是猛烈了些,可它们没有丝毫的惊慌,依然游得神定气闲。它们的心意,我岂能不知?所有的风轻云淡,都是心心相印的眼睛里才有的风景。有水,有你,游到哪里,都是水墨江南。
那一簇芦苇,就那样被那两只鸭子牵进了我的视线里。它静默在雨中,一言不发,是伟岸挺秀的男子,眼神游离而不羁,冷峭地打量着这铺面而来的秋的凉意。他自然知道,最终还是会被被季节的刽子手掳去了曾经让人震颤的绿意,但是,骨子里的那份不妥协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投诚的,纵然在肆虐的秋风中引颈受戮,也绝不会苟延残喘。这骄傲的水本植物,虽则生在心性温婉的江南水乡,却到底还是催生了掩不住的铁骨铮铮。
一袭蓑衣的钓翁,执着鱼钩,静静地站在苇丛之间,凝视着水面上在雨滴的冲击下微微漾动的浮漂。带着袖章的工作人员驱离了几次,他都不为所动。你感叹着说,必是爱垂钓爱到了痴迷,不然,何来如此大的毅力。其实,我想说,他对垂钓的痴爱就如同你对文字的痴缠是一样的。那都是彼此生命中的一场劫难,也是一场救赎。他爱垂钓爱到了心坎里,所以他可以风雨无阻,可以笑对呵责。你呢,难道不是爱文字痴迷到了极致,才会如此地不顾一切,飞蛾扑火,透支着健康,只为心中那盏不灭的烛光。
茅草屋的屋檐下,雨水做着最决绝的离别。一滴,一滴,滴落在青石板上,开出了落雨如花的精致。远处,店肆门外悬挂的红灯笼,在氤氲的水汽和萧瑟的雨中,飘摇不羁。你说,拍下来,拍下来,多美啊!你说,看着屋檐下的雨滴,便会想起小时候,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想用我温热的手融化你远隔了几十年的疼痛,让你微凉的指间,不再缠绕冰冷的秋雨。
你说,这雨中的沙沙河,确实清远深美,想必雪后的景致也该是奇绝。那么,就请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