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撒野的时候写景散文

王明刚

河流撒野的时候写景散文

  小时候我和三弟睡一张床,晚上赖在床上不起来小解,迷迷糊糊地就尿在床上。尤其是冬天,即使被尿憋醒了也因怕冷不愿起来,难免是两兄弟在梦中一起打起水仗,早上一起来,被窝里一大股腥臊味,于是母亲会大声呵斥:“是不是又涨洪水了,刚洗的床单又被弄脏了。”不由分说,“啪啪”几巴掌就打在屁股上,火辣辣地痛。这也怪不得母亲生气啊,冬天太阳少,床单、被子洗了很不容易晾干,刚洗了又尿床,母亲就是一条牛,也经不起这样轮番的折腾。

  尿床就是涨洪水,涨洪水就要受难,我自小便对涨洪水有惧怕的心理。

  我的家就在岷江河边,上世纪60年代发生的三年自然灾害,我至今记忆犹新,真正见识了河流这个浑小子撒野时的蛮荒,一年比一年来势凶猛,一年比一年欺人过甚。

  岷江河涨水一般都是在暑假中的七月中旬和八月中旬之间,这也是每年暴雨逞凶的时候。往往是连连几天的暴雨把天幕戳得有数不清的窟窿,数不清的密密匝匝的响箭“嗖嗖”地射向可怜的大地,必然刺痛河流的神经,本来温顺的河流变成了暴怒的蛟龙,在河床上痛苦不堪地打滚儿,伸出了一双污浊的魔爪抓扯着河岸的野草、树林、庄稼地。它一寸一寸地抬起野蛮的赤脚,“哗哗”地踏上岸来,踏碎了已千疮百孔的堤坝,踢垮了浸泡在泥浆中的断壁残垣,劫掠了大街小巷里倒塌的屋檐和窗棂,驱赶出一批又一批惊恐不安的灾民,让他们拖儿带女流离失所。

  “涨洪水喽,家家户户快点儿到黄桷树下乘船。”这是那个敲着一面破锣,扯起沙哑的喉咙,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水流沿街呼喊的罗老汉。那年月每逢街道上有什么事要通知,都是由他敲锣呼喊告知家家户户的。

  街口的那棵黄桷树离我家有三百多米,母亲在前面拄根竹竿,我们几姊妹挽着裤腿,手牵手向那艘接人的木船走去。浑浊的水流在腿肚上缠来绕去,泥浆溅起来沾满了衣裳,稍不注意突然踩空了一脚,一个踉跄就会在脏兮兮的水流里洗一个冷水脸,呛一口恶心的.泥浆水,让我们在恐慌中又增添了狼狈。沿路上我看见从各个岔路口赶来乘船的街坊乡邻,像逃难一样有的把铺盖卷儿扛在肩膀上,有的把洗脸盆顶在头上,争先恐后地爬上那条无篷的救命船。

  待满满一船人都挤上来了,船工便松开了系在黄桷树上的棕绳,长篙在平素的旱地上点击着,笨重的船体便像一大片被冲走的野草堆一样向我的学校漂去。学校地势高,教室也很宽敞,况且还有那样多的桌凳,足够几百人暂避风浪了。居委会主任指挥大家下船后,便站在教室的阶梯上声嘶力竭地告诫大家:“今晚洪峰要通过这里,任何人都要待在教室里,不准哪个擅自离开,大人要看管好自己的娃娃!”

  夜风“嗖嗖”地一阵阵吹来,冷得我们直打哆嗦,教室里四面透风,母亲用微弱的体温把我们几姊妹拥在一起,犹如刚刚出壳的雏鸡偎着鸡妈妈抱团取暖。我望了望母亲焦躁不安的面容,心头却想:妈呀,我们在床上尿一泡尿算什么洪水呀,屁股上却留下了一道道手印,现在岷江河涨了这样猛的洪水,连我们学校的操场都变成了一片汪洋,为什么没有人去痛打它一顿呢!

  在当年那种无可奈何的条件下,河流一撒野,脆弱而善良的人们是拿它没有办法的,只有躲得远远的,高高的,听任它的肆虐。即便如此,我稍稍竖起耳朵,便可听见不远处岷江河那“轰轰隆隆”浊浪排空的沉闷声响,那嘈杂的涛声中混合着漂木的撞击声,暴雨击打在浪头上飞溅起来的噼啪声,有点像我在大年三十晚上听见的一串响过一串的连环爆竹那样震响。大约在下半夜两三点钟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教室外面又传来敲锣声,紧接着是罗老汉沙哑的声音:“洪峰要来了,大家小心喽,大人小孩儿都不要乱跑!”我在黑暗中明显地感到母亲把我们拉扯得更紧了,虽然是背靠背席地而坐,但我感到母亲的脊背就像一根中流砥柱,让我们几姊妹感到踏实而温暖。尽管窗外一阵阵狂风裹挟着洪峰的腥气呼啸而至,摇得光秃秃的窗格子啪啪作响,教室外的台阶上有浪头一波一波地想要扑上来,但我没有一点儿畏惧感,反而枕着母亲的手臂,疲倦地睡着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教室里人头攒动的响声惊醒了我,居委会主任招呼大家登船回家去。登船后船工忽然大声说:“遭了,水退了,船搁浅了,要下来十几个人才撑得动。”母亲本来站在船的中间,她叫我们几姊妹把手牵在一起,自己毅然带头从船舷边的跳板上跳进了水中,紧跟着“扑通扑通”的声音溅起了水花,又有十多个和母亲一样的大人们跳下了船,他们一起用手扶着船边,缓缓地推着船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