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之美现代散文

秦风学

旧物之美现代散文

  我特别想开这样一个小店,店里出售一些旧物,每一件旧物都有主人的故事。几张老唱片,一尊陶器,一个密密麻麻写满秘密的日记本,几盆正开着的花……其实这是一个出售故事的小店,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古董店。那些故事是一些被风吹散的命运,有人来购买别人的命运,然后从中触摸时间残留下的炽热的妩媚,被摧残过的柔软的回忆。

  旧物的主人被时间带走了,然后把一些东西丢在老地方。不是他们不珍惜,只是无法珍惜了,所以说是命运。这些带着命运的味道留在老地方的旧物,便是最美的,最美的旧物,是那些被人珍爱过的。

  《天使爱美丽》里,艾蜜莉捡到尼诺的相册,每天晚上都翻看这本由相册主人捡到的相片碎片粘贴而成的人物像,她在想像着那些相片中人物的故事,也想像着那个捡到这些碎片并粘贴收藏的人。

  艾蜜莉开始按照相册主人的寻物启事去归还相册。可是第一次,她没见到他。当别人说要替她转交时,她紧紧抱着相册说要亲自归还。她知道,那个相册是他的最爱,所以她要还也得亲自还。

  接下来,艾蜜莉还相册的过程充满着迷人的圈套。像一个特工跟踪一个目标,像一个猎人追捕向往的猎物,使尽花招。她甜蜜地玩着这些花招,如同猫捉老鼠一样。尼诺也在这些防不胜防的花招里,感觉着她,两颗敏感的心也终于走到了一起。

  还有一个贯穿其中的温暖的情节。父亲总是封闭自己哪儿也不去,艾蜜莉劝父亲去旅行,但父亲很顽固,所有的劝都没有奏效。于是,艾蜜莉拿走了父亲因母亲不喜欢而被母亲丢弃在工具箱里的“老朋友”,那是母亲去世后父亲才从工具箱里找出来每天擦拭上色把玩的玩具,一个长得像圣诞老人的穿绿衣带红帽的玩具,你无法想像接下来发生的事,竟然是父亲接二连三地收到圣诞老人在外旅行的照片。电影的结尾处,父亲终于敞开胸怀兴致盎然地开始了他的旅行。

  苏童的短篇小说《徽州女人》中类似的情节则是异常悲怆的。哑佬一直生活在长满向日葵的金色小岛上,其实那里并不是一个小岛,不过是一个叫龙家湾的小站,哑佬每天都会看到南来北往形形色色的人从此经过。有一次他就看到一个耍猴的男人,过了几天,又看到一个从葵花地爬来的没钱搭火车的叫银月的女人,她来找一个耍猴的男人。

  小站站长老锛子说耍猴人走遍四方找不着的劝她回家,并讥笑她这么漂亮的女人连个耍猴的都看不住还能干什么。女人说:我不回。他把我当姑娘时的银项圈当猴套呢,他死了我才不管,那猴子死不了,银项圈也烂不掉,追到天边我要把银项圈追回来。银月留在小站做帮工攒点钱再去追他的男人找她的银项圈。银月每天割草,割很多很多的草,不知疲倦似的。

  故事的转折是从簪子开始的,小说的这一段描写的特别感人,大意是这样的:

  一天,哑佬捡到一支头簪,银亮亮的。哑佬吹了吹银簪,没有灰尘,却吹出一股类似向日葵的淡淡的香味。哑佬朝路坡那里张望,银月的黄衫子已经滑落到坡底,在一片葵花杆子和干草丛中间一点点地闪烁。哑佬在心里责怪:银月你这个怪女人,割这么多草干什么用呢?后来哑佬把那支银簪藏在宽宽的裤腰带里,他粗粗地喘着气,闭上眼睛。眼里便湿热得很,全是夏天的向日葵作着温情的燃烧。哑佬不会说话,却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银月,银月,你割这么多草干什么用呢?

  银月发现簪子丢了,要死要活的,说那簪子和银项圈是成天地的,她出来追银项圈的,怎么想到簪子也会没了呢?接下来的几天里,龙家湾人都看不得银月因为失簪而发疯,一大帮男人也疯了似的散在长长的铁路路坡上,乱七八糟地寻找一个女人丢失的银簪子。哑佬躲在银月割下的草垛子后面,狡狯而得意地张大嘴。后来银月失踪了。小说里没有直接说她离开了,而是说“失踪”。对于已经熟悉和习惯了有银月的日子的龙家湾人来说,银月的失踪无异是件最伤感的事。

  接着,某天有人发现一个人抱着葵花杆子在哭,是哑佬。再接着,次年夏天哑佬死了。那是龙家湾向日葵开得最闹的时辰。那天,他卸完货跳到池塘里洗了澡,洗完澡就一直躺在葵花地里,后来老锛子带人找到他,看见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支银簪子。翻开哑佬的冰凉的眼皮,瞳仁里装满了金灿灿大朵大朵的向日葵花。

  哑佬第一次见银月,最想最想告诉她,夏天是葵花世界,那会儿龙家湾的人眼睛里全是金黄色的花盘摇啊摇的。

  这让我想起大学时我曾丢过一支圆珠笔,一支再普通不过的圆珠笔,它唯一的特别是,笔芯是组合的。因为那时很多圆珠笔的笔芯写字都不如我意,出水不清晰,直到遇到一支。所以再买新笔芯时,就把那个如意的笔芯的笔尖拔下来,插在新买的`笔芯上。这样才安心地写字。那时不喜欢用钢笔,带在身上总觉得不方便。就是一支普通的笔,有一次上微机课竟拉在微机室里,微机室一周才开一两次,我天天去微机室门口等。刚丢掉笔的那天,心都要裂开了。终于在一周后等到微机室开门,并没有抱什么失而复得的幻想,但最后还是找到那支笔,这才心安。依然记得深刻,走出微机室的那一刻,我差点落泪。至今再忆,感触也颇多,不过是一支笔,如今不一样丢了。但此时与彼时,真是两重天地。

  一支一元钱的圆珠笔尚能珍爱至此,可想那些染上回忆气息时间痕迹的旧物,该是多么的珍贵。我还有一枚小小的鹅卵石,一直在牛仔裤前口袋上方的小口袋里,一直带在身上,它光滑,染上了牛仔裤的颜色。为了这枚鹅卵石,挑牛仔裤的时候,我都会去注意一下那个小口袋。它住过我拥有的20多条牛仔裤。它是我在那片西海岸往西的沙滩上重复不停流浪的伴儿。它一直没丢。我常想我被时间带到远方时,那些经意不经意丢掉的旧物在哪里?岁月更迭,渐渐明白,它们全在原来的地方。捡到它们的人,应该是捡到他们自己的前缘。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有人丢掉一些东西,有人捡到一些东西。这不是毫无征兆的,更不是毫无联系的,而是暗含诸多珠丝马迹的一次相遇。与自己某些过去相遇,与一些回不来的时光相遇,与一个陌生人的前缘相遇。那个相册,你说是尼诺的还是艾蜜莉的,那个簪子,你说是银月的还是哑佬的,谁也说不清。

  旧物之美,美在前缘。我要开一个旧物小店,它的名字就叫“前缘”。只因为我不愿枉费一些妩媚一些柔软,我要把这些旧物出售给懂得并能触摸到的人——在时间残留下的如渣往事里仍能感觉一些炽热的妩媚,被岁月摧残过的似沙的回忆里仍可以抚摸出细密的柔软。

  某一天,某个旧物的主人也许会突然出现在小店门口,像《独自等待》的结尾,周润发带着笑走进陈文堆满旧物的古董店里,他问:小伙计,听说真的有卖我的内裤啊?那时,我会笑着说:欢迎光临,这个世界上最有诗意的小伙计愿为你效劳。

  我们通过一件旧物,与一个陌生人一些往事一段时间有了曼妙的联系,是因为我们想拥有一份美好的怀念带来的慰藉,哪怕是陌生的,我们真正怀念的是自己内心沧海桑田之后微笑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