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自己散文

马振华

祭奠自己散文

  此生写过无数的文字,猛然间惊悚自己竟忘了写一篇至关重要的文章,那就是《祭奠自己》。

  作为一个自然人来说,我当然活着。但是,从前的我呢?却死在了家乡十年前那个下了一场大雪的的初春。

  那是2005年的春天,我结束了在家乡某机关捉笔代刀为人作嫁的工作,初次南下广东,融入民工的洪流。我有自知之明,人过四十又二春,普通话很蹩脚,更不会电脑,我不敢像那些刚走出校门的青年男女那样,胸怀憧憬,蓬勃野心。这样的憧憬这样的野心,我也曾有过。但是,却都已经死了。现在,我拥有的只是由它的灵魂化成的一支破笔,只想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在聊补生计之余,去读自己想读的书,去写只属于自己的文字。

  最初的两年,我先后在惠州惠环镇的协和医院工地、讯强电子、德赛电池干过。直到2007年的春天,才来到东莞茶山镇现在工作的公司。我性情懒惰,不喜四处漂泊,所以在这个大门外有两棵高大木棉树的公司,一干就是八年。

  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以前为人作嫁的“彭澎”,死了。而“彭建华”虽然活着,也早已面目全非。我引以为豪的满头青丝依然黑亮,但同样引以为豪的一口钢牙,右半边已松动了二、三年,还有曾据以自傲的一双明目,老花镜也已戴了三年,而且从一百五十度到二百度,正向着纵深发展。

  我们自己如此,也就罢了,可我们的孩子,要么变成寂寞的王子公主,要么变成落魄的留守儿童;远在家乡的父母双亲呢?随着岁月的流逝,空巢老人渐渐地变成了他们的代名词。前年春节,是我这十年来的第二次回家过年,古稀的母亲天天给我煨鸭蛋吃,她的理由很简单,我常年在外吃不到家乡的土产,难得回来一次,多吃一点也算是一种补偿。可是,反过来想一想,儿在他乡,欠下父母多少亲情债,又该如何来偿还呢?看到父亲灰白的头发,看到母亲佝偻的身板,我愰若梦中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十年,十年的时光霎时化为一弹指,父亲母亲突然间,就老了。这种老,陌生得让我胆颤心惊,促不及防,手忙脚乱,羞愧难当。

  父母亲老了,我们却还得继续自己的背井离乡。这也许是一种无法避免的宿命,至少在我们这一代身上,无法改变。我们的下一代,也许不会复制我们的命运,也许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他们来说,家乡只是一处陷阱,耕地只是一个传说,农活只是一道谜题。他们习惯于迷恋城市,逃离乡村,结果融入不了城市,也融入不了乡村。我们是树叶,有着乡村这棵大树的背景,漂泊之后可以叶落归根。而他们呢?只能是池塘里的浮萍,前途迷茫,无所归宿。

  我们远离家乡,来到陌生的城市,虽说增加了经济收入,改善了生活质量,但是,所付出的代价却是极其惨重。当我们某一天回到家乡的时候,面对乡村,面对家人,尽管锦衣加身,酒热耳酣,高谈阔论,笑容满面,却难以掩盖内心的沧凉。“少小离家老大还,乡音难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当这样的诗句在脑海中漫起的时候,我们总会毫无来由地感觉到自己双眼的潮湿与矇眬。

  出门在外的日子,尽管大家都走着“打工”这样一条看似相同的路,但是由于每个人脚步的不同,以及对方向认知的偏差,其结果往往是“条条道路通罗马”,靠的是千差万别五花八门的“殊途”而“同归”的。有人记得着家乡,却忘记了归途;有人攫取了金钱,却丧失了人格;有人追寻着爱情,却拆散了家庭;有人放纵了性情,却丢失了自我……生活就像一瓶五味杂陈的混合液,让所有的.人都无法品味出它们原汁原味的纯真。不管你是喜欢还是排斥哪一种味道,都必须酸甜苦辣咸一并呑咽。任何人都无法做自己的主宰。我们的周围,时时刻刻都潜伏着无数的乔太守,不经意间就会给我们来一次乱点鸳鸯谱。我们自己呢?仿佛“自己”再不是我们的,即使有,那也只是一具被风干了的尸身,已然死亡多时,连具体的死亡时间,都茫然无知。我们曾经的“自己”,被无数双四面八方伸来的手所主宰。尽管还能动,还能说话,但已与表演的木偶无异,那些制动我们的线,都被别人捏在手里。

  面对逝去的青葱或不青葱的岁月,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祭奠自己。也许有人会说,自己是打工一族中的成功人士,只有成功没有失败,只有收获没有遗憾,所以现在最需要的是庆贺,而不是祭奠。

  但是,我只想问一句:你还是原来的你吗?肯定不是。飘逝了的青春,久违了的亲情,风干了的乡情,龟裂了的家庭,陷落了的乡村……这一切的一切,岂是所谓的“成功”就可以替代?岂是相比于土豪仍少得可怜的金钱就可以粉饰?再说,称得上“成功”者只是个案,捞到了金钱者也只堪塞进“住房”和“教育”二个陷阱。到头来,绝大多数的我们,除了继续维持中国数千年来最底层的基本生活外,“咸鱼翻身”依然是一个遥远的梦想。更悲催的是,我们明明都知晓自己面前这张还未翻开的底牌,是“臭”牌一张,却仍然不得不咬牙将“”进行下去:除了背井离乡去打工,我们还能做什么?

  所以,打工与传说中的“凤凰涅槃”其实风马牛不相及,它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死亡方式。虽然,我们的生命还在继续,但是,其实已经死亡多时。我们在做的,只是自己给自己的最后一次化妆美容。

  祭奠自己吧!乘我们还有点尚存的体温,乘我们还有点残留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