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寻找自己的神散文

阿林

出门,寻找自己的神散文

  我再次审视哲学和宗教

  它们也许在讲堂上能被雄辩地论证

  但是,在广阔的云层下

  在旷野上

  在江河的浪涛中

  却什么也不能证明……

  在写下这几句诗时,我哑然失笑了,难道自己也自觉不自觉地威廉.詹森斯了一把,成了实用主义者。

  其实,自己是清楚的,我更喜欢惠特曼的《自己之歌》,《丁香花》,或者《草叶集》,而不是这这首关于哲学和宗教的诗。至今,我还能背出一些优美的句子,比如:“一只沉默而耐心的蜘蛛/我注意它孤立地站在小小的海岬上/注意它怎样勘测周围的茫茫空虚/它射出了丝,丝,丝,从它自己之小/不断地从纱绽放丝,不倦地加快速度/而你——我的心灵啊,你站在何处/被包围被孤立在无限空间的海洋里/不停地沉思、探险、投射、寻求可以连结的地方……”这位世界所公认的“民主诗人”,几乎是与高举民主、科学大旗的五四运动,同时来到的。在中国的白话文新诗史上,惠特曼的诗,文字质朴优雅,直抵本真,可以说,他是中国新诗运动中,作为一个精神资源而入典范的第一人。

  然而此刻,我却在他神圣的诗的缪斯中,亲睐了哲学,宗教,雄辩,证明,这些理性色彩很浓的词,就像威廉.詹姆斯在他的哲学著作中,爱使用“现金价值”、“效果”、“利润”这些富有美国色彩的词语一样。这应当与季节无关,而与心情有关。虽然,正置中秋,一个被浪漫与抒情浸润的季节,出门,满目的浓郁中,一丝淡淡的黄,隐匿在节令的深处,高朗的天空,丰盈的河流,渐老的草叶,成熟的玉米,收获的农人,脸上都写满了沉实的诗意。我想,我一定是受了威廉.詹姆斯的思维影响,受了眼前的景致影响,在心中消解了浪漫,助长了实用,让结果与沉实,牵引着渐近消瘦的情绪。一连串的具象化念头,由眼前的现实助产,牵着一种连绵不断的'感觉,没有原因,只随着结果而来,把理性给我,把诗意留给了季节。

  也许,是特殊的血缘和人生,铸就了威廉.詹姆斯的沉实的性格特性,神秘,机智,幽默,还有实用主义哲学。与许多人相反,他将它们外方内圆式地融于一体。

  1842年,也许也是秋季吧,或者冬季,似乎不应该是春天,春天花和浪漫太多,威廉.詹姆斯出生于纽约。一个朝气蓬勃的美利坚,正值资本膨胀的青春期,活力与现金价值,效果与利润,成了这个社会最活跃的荷尔蒙。我至今弄不明白,在形成他精神气质的诸多基因中,究竟是哪一种在发挥着主导的作用。神秘主义吗。是的,威廉.詹姆斯的父亲,就是一位笃诚的神秘主义者,这让他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各种似乎能够使人获得更高的精神或心灵之力的教义和宗教仪式,构成了他童年生长的环境元素。不是近朱,也不是近墨,就是神秘。然而,在威廉.詹姆斯的精神谱系中,我又似乎很难发现神秘主义的诸多理论和实践,例如玄想、唯灵论、魔杖探寻、数灵论、瑜伽、自然魔术、共济会纲领、巫术、星占学和炼金术等。他的实用主义哲学,更是对神秘主义秘密或隐藏自然力的否认。他不相信接受过神秘知识的教育的人,就能够理解并操作神秘的自然力,否则,为什么上帝拯救了那么多年,世界还有那么多的苦难。他更相信人自身,相信眼前的风雨雷电,悲欢离合。我还怀疑,他的思维是否与几乎同时代的弗洛伊德有关,至少他确实曾一度迷上过夏尔科和另一些精神病理学家的著作,甚至曾转向心理学理论与小说写作。可是最终,他还是转向了哲学,走上了形而上学之路。这也许就是所谓宿命,威廉.詹姆斯是带着使命来的。

  走进威廉.詹姆斯的精神世界,我们惊奇地发现,他的这一次转型,是如此干净利索,如此彻底。也许本身就包含了某种不可冥思的默契,几乎与20世纪的到来同步,他的著述,都是与哲学结缘的。从《信仰的意志》、《宗教经验种种》、《实用主义》,到《多元的宇宙》、《真理的意义》、《彻底经验主义论文集》,等等。只是,他不是机械地借鉴与重复,而是对撞生成,创造地发展;不是柏拉图、尼采或叔本华式的思辩,而是一条属于自己的精神之路。在这条路上,所有的路牌,无不带着鲜明的形象识别符号,那就是实用主义。他甚至将哲学也简单地定义为“尽可能全面地思考问题”,形而上学则是“为了清晰地思考问题”,而所谓灵魂,不过是我们心理生活的总和。一切都是从实用与目的出发,实实在在。玄乎的哲学和形而上学,一下被威廉.詹姆斯请下了神坛,来到我们身边。就像此刻,岳母正在做午饭,解决我们身体的饥饿与能量守衡问题,清晰的捣鼓声从厨房传来,富有节奏;窗外下着大雨,秋天的雨再大却没有闪电雷鸣,只是驱赶了反常的暑气;午后我们还准备出门,老婆女儿要去峨眉山玩,我则约了几位朋友去远景楼喝茶。哦,对了,想起林歌尔约了三次喝茶却临阵逃遁,心里就在笑,这家伙真诚中的率性和不拘小节。还有,还有,眼前的一切,都没有玄乎,是那么自然而真实。在秋天周末,我码着与威廉.詹姆斯有关的文字。

  威廉.詹姆斯沿着这种实用主义哲学,不断地拷问世界,追问自己,直至怀疑自己从小耳濡目染的神秘主义。

  世界。对,世界是什么,怎么样呢?马克思主义说,世界是物质的,物质世界是联系变化发展的,却遗漏了精神独立存在的价值和反物质存在的可能;笛卡尔用“我思故我在”的简单质朴,证明了我的存在,世界的存在,却忽略了存在的终极意义;也有人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却不能回答,如果实践本身错了,而不是真理不存在呢,真理到哪里寻找。威廉.詹姆斯发现,这些证明方式的错误,似乎都在世界与人之间,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设置了一个人为的逻辑公式,让世界的真实与我们的眼前现实,拉开了一段距离,从而变得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这不是一般的距离,不可以用小小的去形容,而是思想的距离,真理与谬误的距离。虽然,所有的证明,都在以真理的名义。也许,发现谬误,就为成功迈出了脚步。威廉.詹姆斯从自己的思维出发,锁定结果这个终极目标,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他说,真理就是观念的“现金价值”。在工业文明和市场法则蓬勃兴起,价值观念左右着世界的当时美国,何人不理解“现金价值”呢,从企业家到车夫。他还说,哲学不应当仅仅思考死亡,更应该激励生命,否则,有什么价值。是呀,一种言说,一个观念,不管是谈及治国安帮,还是油盐酱醋,如果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不能激励人的斗志,不能兑换成现实中的“现金价值”,让国家发展,老板赚钱,工人养家,学生成才,家庭和美,还有什么用呢,还有什么理由去津津乐道。

  当然,锁定结果,并不是忽视过程,违背演绎。事实上,威廉.詹姆斯的逻辑是很严密的,只不过是,他不是简单地照搬亚里士多德式的公式,而是遵循自己实用主义的思维。有人说,这得益于他接触到的皮尔斯和他的《如何清晰地表达思想》。与其说是这样,不如说是他们思想的某种契合,坚定了威廉.詹姆斯的理念。皮尔斯说,要找到一个观念的意义,必须检验其在行动中所产生的结果。这犹如一道电石火光,一下把威廉.詹姆斯的思想激活,拿柏拉图的话说,就像从黑暗的洞穴,一下走到了灿烂的阳光下。思想循着结果之门,向源头追溯进发。这一追,就追到真理本身,追到了善。不是牵强附会,也不是望文生义,真,不就是真实,实在;理,不就是道理吗?真的本质应当是善,生命的善,发展的善,生活的善,相处的善。任何事物,只要能令人信服地证明自己的善,就可以判定为真。理,则体现为一种观念,一种有待证明的认知。因此,真理是一个过程,随观念而来,以结果为证,随善而终。就这样,过去许多哲学家百思而不得其解的问题,被威廉.詹姆斯一语破机。比如,经院哲学曾问,真理是什么,然后陷入诡辩;达尔文也曾问,真理起源于哪里,然后陷入迷惘;威廉.詹姆斯却转移了重点,只向前看,“避开初始的事物,原则,范畴和假定必要条件,只看最终的事物及其成果和事实”。这让他面对其他哲学家们的苦恼,变得格外轻松而自然,就像这个中午,我面对岳母烹饪的大蒜烧鲢鱼、云豆蹄花和香芽剪蛋,还有刚放晴的天,和窗外清新的阳光和空气。时间推动着不断变化的关系之流,为我证明着身边世界的友善而真实,而我,也在真实中自信。

  威廉.詹姆斯并没有就此止步。他知道,要从根本上颠覆真理的误区,还必须颠覆凌驾于真理之上的神。虽然,他没有像尼采那样,高呼上帝死了,众神在坠落,重估一切价值。但是,对于普罗大众,他实用而质朴的论证,却比尼采的演绎更震耳发聋。他诘问,上帝被描绘成凌驾于万物之上,无限完美,永恒的全能智慧,这样的赞美,不说神,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受用。但是,那有什么意义呢?事实上,我们用全部的眼泪,仍然洗不掉上帝旨意中的一个标点。在威廉.詹姆斯眼中,这些都是虚妄之物,并不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也许还不如眼前的一餐美食,一缕阳光,一席轻风。更为重要的是,它导致人们自甘坠落,沦为所谓神祗的精神傀儡。事实上,人们是否接受某种哲学,认可某种观念,主要不是依据客观真理,而是需要和性格。只是,这里的性格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理性,而是非人格的理性。最终结果是,这种非人格的理性给他造成的偏见,甚至还超过任何客观条件。

  威廉.詹姆斯还把人的性格分为空想型和实际型,信仰神祗者属于前者,实用主义者则属于后者;每一种性格内部,也包含着尖锐的矛盾。因此,解决真理的矛盾,需要综合哲学,或者多神,在每一种信仰中,都可能隐含着某些真理。因此,我们不能囿于某一个特定的神,应该对每一个希望敞开心扉,要坚信一切都还没有定论,我们的努力可改变一切。坚持一神论的哲学家们犯的通病,就在于他们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简单的统一。事实上,纷繁复杂的世界是不可能统一的,而需要综合而复杂中的真理,或者说善的发现。这个众神之神不是别的,就是我们自己。换句话说,我们就是自己之神;只有个人才是最可贵的,其他一切都是工具,包括哲学。我想,还包括所谓上帝,和我们原来心里的许多神圣。

  是的,我们就是自己之神。哪怕我们踏出同一道门,面对相同的人事物,却怀揣不同的非人格理性,并影响着我们的观念与行动。就像今天,我们一家人都有不同的选择,只要善并开心就行,无所谓、也不要去理会错误与正确。不要相信什么上帝与哲学,要相信自己,请记住惠特曼并非浪漫的诗句:

  在旷野上

  在江河的浪涛中

  却什么也不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