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寺遗事散文

李盛

天衣寺遗事散文

  【天衣寺遗事】

  秦望山西北麓有天衣寺遗址。据记载,天衣寺原名法华寺,东晋十二年由高僧昙翼创建。后来,昭明太子萧统赐以金缕木兰袈裟,随改名为天衣寺。

  天衣寺遗址埋没在荒草乱石之下,依山而建的痕迹断断续续。曾经有过的辉煌还隐约可以辨认,那些流逝的岁月似乎依然凝固在此。很久以前,以天衣寺为中心的大小寺院很多,僧人上千,香烟袅袅,经声不绝,高僧辈出。至今我们还能想见,这个青山环抱的天衣寺,发扬光大了佛教,造就了多少不灭的精灵,还留下了一些至今让人揣摩的遗事。

  遗址在阳光和山风里沉睡,四周的空灵和寂静,让意像中的天衣寺逐渐清晰。我们每走一步,或许都会打扰那些心留此处的高僧们的修行。天衣寺的地上建筑已经荡然无存,但它的气势和历史,还存在于这方天地之间。“法华寺碑”像一个巨人倒在地上,但看上去却是那么的从容不迫,仿佛安息着一个曾经的伟人。上面的文字依稀可见,展示着它拥有过和天衣寺相同的辉煌,这是遗址之中的唯一文字。

  遗址内还有一处古泉,这是天衣寺僧人们的生活用水。古泉不大水也不深,却是个久旱不会干的神泉。现在的古泉水清无声,连水上的虫子也是无声无息的,虫子仿佛也在专心聆听高僧讲经。尽管这是偷听,却是如此的严肃认真。或许天衣寺的灵气缠绵不散,据说某日有一个人,拿起粪勺从古泉中取水,几天后古泉里的水突然流走别处,所剩少量泉水也是混浊如泥。即使到了梅雨季节,仍不见水涨水清。过了好长时间,清泉才慢慢回来,显示出它原本的气质。

  时光匆匆,天衣寺融入了岁月的深处,多少僧人也都成了古人。只有遗址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孤独地回味着这里曾经有过的人和发生过的事。好在遗址下面有了二间简陋茅屋,里面住着一个受雇于人看牛放羊的老妪。老妪夜里听惯了风吹山林的声音,熟悉了遗址前两溪自然合一的潺潺流水之声。春夏秋冬,各种飞禽走兽的叫声,老妪也都一一稔熟于心。

  这是一种远离尘俗的清淡生活,可某日老妪遇到了一件耿耿于怀的事。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老妪仿佛如约从梦中惊醒,辗转反复难再入眠。朦胧之中,老妪听到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它不像是夜风吹遍山林,也不是悦耳的潺潺流水,更不是飞禽走兽的叫声。老妪的困顿全无,提心侧耳倾听片刻,终于想起这是一种僧人敲打木鱼的声音。老妪慌忙披衣下床再听,这种声音越听越清晰,而且木鱼里似乎也有僧人在念经。

  山木之中,除了老妪和她带的两个十岁以下的孙辈顽童,别无人迹可寻。老妪难以相信这是真的,可她确实听到了这种声音,而且这种声音来自黑暗之中的天衣寺。天色放亮,太阳也出来了,老妪怀着满腔疑惑和不安,来到不远处的天衣寺遗址。她东张西望一无所获,除了芳草凄凄,乱石成堆,虫叫风吹,一切都是那么的原始寂寞。老妪茫然不知所措,踏着天衣寺的遗址一定在想,接下来的深夜里,自己还会听到僧人敲木鱼念佛经的声音吗?

  天衣寺遗址上也有几间小平屋,与下面老妪的简陋茅屋上下相望,这当然是现在僧人新修的,为的是便于他们在此修行。天衣寺的地理位置无疑适宜于修行的,还有这里的遗风韵味也是胜过别处。确实有几个僧人到这里来住过,可最后一个也没有留下来。

  其中的奥秘究竟是什么呢?某日一个在小平屋住过的僧人说出了原因,夜里时常有人进屋,掐住他的脖子不松手,差点要了这个僧人的性命。面对这个闭门能入的“凶手”,僧人只能选择放弃在此修行的念头。那么这又会是谁干的呢?盗贼显然是不可能的,荒山野岭之中几间小平屋,一个云游四方的穷僧人,为此图财害命肯定不值得。最后还是这个僧人悄悄说了出来,是狐狸精!

  狐狸成精是家喻户晓的传说,那么天衣寺周围的狐狸难道真的成精了吗?几百上千年以来,天衣寺香火旺盛,高僧讲经念佛,有灵性的狐狸一定知道了修炼成精的秘密。如今寺院毁灭了,高僧也无踪影了,但那些狐狸早已修练成了精。成了精的狐狸依然留恋这里的山水,依然留恋天衣寺高深莫测的气息,或许他们在此安居很久了。

  另一个僧人在此也有过不同的经历,某夜狐狸精又入小平屋,举手就想掐这个熟睡僧人的脖子。不料此僧人已稍有法力,狐狸精无可奈何不能近身,只好老羞成怒拿起僧人的尿壶,故意放在供桌之上,以此羞辱这个僧人的虔诚修行。僧人虽然没有被掐住脖子,也没有生命之忧,但狐狸精的这种调皮捣蛋,同样让这个僧人难以在此长住修行。

  即使真有狐狸精,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一心修行的僧人呢?这又是另一个奥秘了,如果探究起来应该也是和天衣寺有关的。狐狸成精靠的是长年累月偷听高僧讲经念佛的结果,他们对天衣寺会有一种别样的感情,至今怀念天衣寺的辉煌,对逝去的往事历历在目。

  现在天衣寺早已寺毁僧散了,狐狸精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寂寞的现实。他们终于不希望有人出现在这个地方了,每一个到这里来的人都成了一种打扰。狐狸精用他们的记忆,足够让自己的修炼精益求精。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天衣寺成了遗址,高僧、曾经的经声佛号和金缕木兰袈裟也不知在了何方,留给我们的只有那些信也好不信也好的遗事了。

  【遥望炉峰】

  月亮像一盏灯,高高挂在天空中,如水的月光清清白白。我站在露台上,遥望前方的香炉峰,在朦胧的山巅,有一闪一闪的光亮,那是“炉峰禅寺”的灯光。香炉峰是会稽山脉的一个山峰,位于绍兴城东南约十里处,海拔350多米,是一处佛教圣地。

  这是一个记忆深刻的山峰,从顽童岁月开始,经常徒步出稽山门,拾一千多级石阶,爬上芳草萋萋的香炉峰。那时从山顶上极目遥望,小城一览无余,河流脉脉如丝,大地青翠如画。眼前的一切,唤醒了多少无数美好的遐想,这无疑是一种童年的快乐和希望。现在已经很少上香炉峰了,但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一台一阶,那里的一石一水,都是稔熟于心的。

  上香炉峰要买门票了,山顶也有了许多的.建筑。行之山顶抬眼便是“炉峰禅寺”,内有南天竺庙,庙内供奉观世音菩萨。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很多,特别是一些与佛教佛祖有关的日子,这里的香客更多香火更旺盛。有祈求发财的,有祈求平安的,有祈求幸福的,还有许多人祈求许多心里向往的,这是人们对生活的一种愿望和寄托。

  登上香炉烽依然能极目遥望,但感觉到的是别样的滋味。那种遐想那种快乐那种希望,是那么的散淡和依稀,它们或许只能在记忆的深处才找得到。夜风从山的那边吹过来,吹来吹去,就是吹不散我遥望炉峰的心绪。我想找回那种久违的感觉,可岁月毕竟流逝了,一切的一切不再是从前的一切。

  黑暗中,我产生了另一种感觉,仿佛看到有人抬着大红烛捧着高香,正虔诚地行走在通往炉峰的石阶上。那一抹幽幽的月光,照不清斑驳的老石板,却照亮了上山人的心灵。一对蜡烛,一捧高香,真能实现一个愿望吗?有人说,这个东西,信者有不信者无。

  其实这仅仅是一种心情的即时寄托,我到过许多佛教圣地,这些地方都说许愿很灵验。事实上踏进这里的大殿,面对威严默默的众佛祖,看到许多烧香点烛的善男信女,心里的虔诚和愿望就油然而生了。只是我不会和别人那样去烧香点烛,这不是说我吝啬几个钱,我相信在这种境界里想到金钱的得失,完全是一种亵渎神圣寄托的行为。我愿意把自己的愿望深埋在心里,当我千里迢迢来到这些地方时,所带的就是一片诚心。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可唯物主义者不是一种精神的依附者。这正如一个西方哲人所说,人是心灵的,也是肉体的;既是天使,也是魔鬼。我尽可能让自己的精神造就得神圣些,现在,我几乎每天都面对炉峰,遥望“炉峰禅寺”的灯光,心里的愿望和寄托像月光一样明净。这种寂寞真切的遥望,就像在探究自己心灵深处的崇高和渺小。这个时候,愿望和寄托已经成了一种空灵的意念,它们和我的思想一起在黑暗中飘来飘去。

  远处的灯光成了佛光,天地和心灵也融成了一个整体,结果所有的一切似乎灰飞烟灭了。遥望炉峰,在深沉的黑暗中,想到了一首佛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静,何处惹尘埃。

  【沉默的老石头】

  这是一块不规则的老石头。

  从石头的一边看,它是一块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头,丑陋,粗糙,还有些死气沉沉;而从石头的另一面观之,老石头则是一件石刻头像,非人非兽,表情丰富,还有些望而生畏。就是这么一块古怪的老头,它居然静静地在我的书房案头上存在了许多年。

  老石头的获得是很偶然的。那次在一建筑工地旁散步,不觉中发现了这污泥斑斑的老石头,石刻头像依稀可见。不知是天意还是一种感应,我无法抗拒地拣起了这块又脏又丑的老石头。它满面的沧桑,无疑会告诉我些过去的什么。

  冲洗后的老石头被我置于案头,灯光下的石刻头像虽然清洁庄重,但总觉有些奇异。它鼻子很像人,轮廓分明,挺拔。怒目圆睁的双眼,极似一位气冲霄汉的古将军,但它的嘴和胡子却不像是人的,那分明是威猛的大雄狮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兽?面对这块深沉的老石头,我查阅了许多历史书籍及梁思成先生的《中国建筑史》,试图了解中国石刻艺术的历史沿革,遗憾的是一无所获。

  这残缺的老石头不明不白地与我每天对视着。夜深人静,当我疲惫地从书案上抬头时,这略带怒容的石头像便静静地盯着我。这时,我很想与它对话,希望我的智慧从它的眼神中获取些什么?只是我实在太无知太浅薄了,此刻,它的眼神无疑变得轻蔑起来。它似乎在嘲笑我,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你难道能体味得到岁月的沧桑么。面对它的冷漠、怒视和默默,我无话可说。

  尽管如此,只要我有欢乐、烦恼或痛苦的兴致,都可以不负责任地推测这石头像的过去。它或许原本就只有半边头像,或许另半边头像早毁于历史上某年某月的一次血肉横飞的战争之中。我开始抚摸这怪异残缺的石刻头像,那粗糙的凸凹的粒粒石点,仿佛就是流逝在岁月之中的历历往事。这石刻头像曾经是达官贵人们深深府宅中的艺术装饰,还是皇陵大墓中衬托主人荣华富贵的标记。

  这真是一块高深莫测的老石头。

  终于有一位对艺术和宗教都有些研究的友人发现了我案头的石头像,他先是一阵抚摸,然后细致地观察,最后认真地说:好家伙,这可是汉代石刻!听他这么一说,我仿佛真的诱到了遥远的汉代的气味,为此,我确实很兴奋和惊叹。因为这位友人是确信生命是有“轮回转世”的,据说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轻易言说的生命哲学。他捧着这块老石头运用他的“生命哲学”又谆谆教诲我,大意是说对于任何一件年代久远的古东西而言,切忌把它们带回家。因为这些老石头大多是前世的故人用过的东西或把玩过的,现在你把这东西像宝贝一样收藏在家里,与活人日夜相处在一起,它们就会发出许多的“特殊信息”。这种“特殊信息”,无疑是弥漫着黄土底下的浓浓阴气。假如这东西的主人中有一位或几位是可恶可恨的“贼人”,那么这发出的“特殊信息”必定是危害无穷的。

  这确实令人胆战心惊的,难道说案头的这块老石头的前几世主人,会是令人可恶的“贼人”,而且这个“贼人”居然还面对着我散发有害于生的“特殊信息”。石刻头像的眼神开始变得阴森森起来,仿佛已经充满了杀气。扔掉这东西的呼声越来越高,家人们都害怕这块石头了。我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决定留下它。

  我想,万一这东西的前几世主人是一位堂堂的正人君子,或者是学识渊博的学者才子,那它发出的“特殊信息”无疑是很有益处的。还有更为乐观的想法,就是这老石头上的石刻头像,或许也有可能是前世的“我”留下的传世之作。这该是多么精彩而丰富的过去岁月。于是,我又平静地继续与这块老石头平和地相处着。我想,无论怎么说,人类是沿着历史的足迹进化发展的,这案头上的石刻头像无疑是一个沉默的历史证人,岁月的沧桑尽在它眼神之中。

  这是一块沉默而内容丰富的老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