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泥巴散文
一
泥巴生活在乡村的高天和远地之间,不声不响,一辈子都没有姓名,它们没有因此而悲伤,默默地守望着乡亲的家园。因为它的爱惜,乡亲的严冬温暖了;因为它的呵护,乡下的光景殷实了;因为它的挺立,乡亲的腰杆直立着。
穿越城市的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我还是找不见泥巴你的骨骼,是因为你还不习惯城乡一体化进程的流星赶月般的步履,还是你觉得自己朴实平凡的外表点缀不了富丽堂皇的城市地标,总之,我在好长时间都有点鄙视你了,泥巴,你难道就像乡间人们议论的,真的就是像烂泥巴一样扶不上墙吗?
得空又回到乡下,眼前在岁月的风尘中依然站立的好多间老屋的身上,我终于看到了你满脸皱纹的沧桑容颜,你还是那样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喜滋滋地泊在老屋破船一样的身上,我恍然大悟,是我错怪你了,你并不自卑,你从容淡定,已经在尘世过活大半辈子了,你并没有觉得委屈,觉得卑微,恰恰是我有些世俗和肤浅了,没有窥透你心底里的执拗和顽强。
二
泥巴是世间真正的草根,它只是乡下漫山遍野的`泥土加上几把牲口们爱吃的上铡草机轧碎的玉米秸秆或者谷子的秸秆,再掺和一瓢清水就孕育出了它的生命,之后便开始了它在俗世的漫长人生。乡下的人们在那些饥馑的年月,身上也穿不上什么像样的衣服,至于房屋的外表就更不去多考虑了,但是即便这样,乡下的人也还是很讲究,他们穷也有穷的样子,衡量谁谁家的男人有没有本事,不看谁挣的钱多,谁的力气大,倒是谁家的男人泥巴活干得不像样,就要被别人取笑。因此在乡下一个男青年为了惹更多的女孩子喜欢,往往会在毒毒的日头下练就一副和泥巴的硬本事,泥巴和得柔和不柔和,草料上多了还是上少了,水掺和的匀净不匀净,都很关键,所以他们往往为此会在村里细心地观察那些老人们如何和泥,实在掌握不了要领的年轻人,甚至专门还在背地里下狠劲,生怕别人看了笑话,生怕遭了女孩子的白眼。
记得我高考结束回到故乡等通知,爹就扔给我一把铁锹让我先学会和泥这个乡间最硬壳的把式,生怕我落榜回到村里被人家嘲笑。那年我自己也觉得考得一塌糊涂,不敢确定将来能够考住大学,就在炎炎烈日下戴着顶草帽开始跟爹学习和泥巴了,刚开始好像泥巴存心跟我作对,在磨练我的性格,往往水倒多了,泥水跑得满院都是,我赶紧加了些土围住,再上些草料来回上下搅拌,等暑假快结束暑气快退的时候,我终于学会了和泥巴,爹脸上也由开始的生冷表情换成了满意的笑容。遇到村里人家修家盖屋子,爹便派我去打帮手,我竟然得到了老人们的夸奖。但是和泥巴的日子没有伴随我多长时间,我的录取通知就来了,爹拍拍我的双肩说,娃,学会这个手艺,你将来就受不了罪,到了工地你也能够演示几手。尽管那时候我明白我考上的是建筑专业的大学,分配肯定回不到农村,大城市的工地肯定不会再用人工和泥巴,但是我没有解释,朝爹笑笑点了点头。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就是我最后几次和泥巴,可惜当时没有细想,真要是知道后来就沾不上这个边,我说什么也会再好好地和上几摊泥巴的。
三
秋雨连绵的时节,我坐在城市的楼房里,不由得想起在乡下和泥巴的日子,那个时刻也许是苦累的,但是心里很甜蜜。因为看着自己和的泥巴被爹或者村里的泥瓦匠人精巧地用泥具抹到坑洼不平的石头或者砖墙缝隙,自己的心里就会有一种很有成就的感动。是的,乡间的房子就是这样形成的,从河床上捡拾一车河卵石或者到砖窑买一车红砖抑或到山上采一车石头回来,用再平常不过的泥巴一抹就长高了,也许就是睡几个晌午的工夫,一所房子就突兀在大地上了,再过不了几天,放几挂浏阳产的鞭炮或者二踢脚,一所房屋就乔迁了。乡亲们没有什么好招待乡邻们的吃喝,就把自家酿造的老烧酒抬出来一瓮,用粗瓷海碗盛了,在院子里吆五喝六地热闹。新家搬进去,就意味着好日子就要开始了。
在如今的乡下,也许和泥巴的场景已经不多见了,但是这一幕温馨的场景却时时出现在我的梦中,因为我小时候是最盼着有乡亲们搬家的,一旦有这样的机会,我便自告奋勇地拿着五角钱替爹去吃暖房的饭场,在那种难得的饭场上我不仅能够解馋,吃到可口的肥肉和白面拉面,而且可以和大人顺便参观一下人家新盖的屋子,摸摸白生生的泥巴的感觉,是那样幸福和生动,我至今都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