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岁月散文
我是在土炕上出生的,来到人间,是硬实的土炕首先包容了我的无知,也接纳了我的恐惧。
土炕,故名思义就是土坯垒就的炕。炕,一般是北方人用来睡觉的地方。通常是选在向阳的面,在地上先要用土、沙等垫到炕高的一半,然后用土基或是砖垒成一些通道,与烟囱相通,上面再用土基盖上,最后抹一些黄泥和黄沙的混合物,一定要抹得平平整整,待到过了火,炕面不生裂缝,那就是功夫到家了。最后,要在靠着的三面墙边抹缝,抹着一些白灰,糊得死死的,以防虫蚁乱钻,靠着正面地的那一面就镶一块厚厚的,光滑的木头板。当然,高过炕面几厘米最好,这就是炕沿,最好再涂上点油漆,一看起来就喜庆。
这就算一个炕的规模基本形成了,自然这炕最离不开的就是火,火来自于灶台,灶台就在炕边靠墙的一角。最后,等烧几天火,彻底干好了的时候,就铺上一些报纸什么的垫底,上面就可以铺席子了,光景好点的人家就是大红的油布,光光滑滑,亮堂堂,甚是漂亮。
但,这盘炕的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不难,倒是做好并非容易的事。盘炕是个技术活,盘好了满炕匀热,盘不好,那烟就会倒着从灶膛出来,而且炕上或许只是炕头一点小小的地方会生热,到了冬天,晚上睡的时候就会感觉到脚冰凉冰凉的。所以小的时候就常听母亲念叨前排住的尹大爷盘的炕好,哪家要盘都请他。父亲也算是大半个好把式吧,我们家里一般都是他自己盘,要是因为年久而出烟不顺的时候,也是父亲自己重新捣鼓,土话叫打炕。
不管是打炕还是最初的垒炕,最基本的就是要打一些土基,说白了就是土砖吧,是炕的必备之材。打土基是要先寻一些耐性好的黄泥,然后拌上切碎的麦秸,用水和成稀泥状,最后赤脚上去乱踩,直到它们完全均匀相融。最后,拿来一个木制的模具,把泥用铁锨铲上去,再用泥抹把它抹得平平整整,随之,猛地把模具一抽取,动作一定要快而利落,这样边缘就会保持原来的整齐。小时候,家门前空地上常有一摞摞整齐的晒干后的土基,都是农闲时候打好备用。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黄土什么时候都会成为它的人民生存的养料。
一盘土炕,烘焙出泥土的馨香,更有浓浓的烟火味,灶台的火顺着炕洞袅娜而上,一缕炊烟就是万千游子不息的梦。 满满的烟火味,满满是家的味道。
“一头牛,二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曾经是无数庄户人的梦。一盘炕垒起,家才更像个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孩子闹,老婆笑,窗外的阳光肆意地洒了进来,暧洋洋地映着一张张幸福的脸庞。
炕,更像一个守护神。一把柴禾填进灶膛,连同我们的喜怒哀愁一起熬煮着日子,飘起的是阵阵饭香,而那些生命的情绪便一同被掩藏于炕洞之中,顺着轻风扶摇之上,散向了四方。你累了,烦了,那么,请躺在这炕上,它会抚慰你的疲惫,也会承载起你的忧愁。
我依然喜欢炕,尽管许多年沉沦在了柔软的床塌之上,但家乡的土炕总是我念念不忘的温存。我在那里出生,长大,更重要的是在那盘土坑上我能体会到最真实的温暖。
一出生,就习惯了在简陋而硬实的炕上生存,那个时候家里还铺不起油布,一张席片就铺就了一个世界。听母亲常说起那小腿腿上滚下褥面难免插一些刺,自然我是记不得。等到大一点,母亲就在窗档上钉一个钉子,然后把她结婚的红裤带拿出来将我牢牢拴住,我只能在炕沿以里的范围随意爬走,保证不会掉地上。这样她就能放心地去干活,甚至都能跑到地里割一些兔草回来。于是,土炕基本成了我儿时所有的天地。自然免不了摔啊,碰啊,脑袋上少不了淤青,更少不了大大小小的包。我们这些土炕上长大的孩子,似乎一直在接受着一种最原始的锤打,一直在历练中成长起来。
等到再大些,懂事的时候,母亲常常呵斥要让我们盘好腿,坐得笔正。谁要是把一只手托炕上吃饭,或者把腿反放,她就会打你一下,然后说,到了别人家也这样人家会笑话你没家教,不像样。我知道,她也是这样被姥姥从小训导出来,如同老祖宗的“字正腔圆”一般,坐出的是姿势,是规矩,也是骨气。
我喜欢炕,更源于可以撒了欢地打滚,也可以和哥哥们扭作一团,炕上随意闹腾。母亲从外面买回点好吃的,往炕上一撒,我们就一起爬过跟前哄抢,母亲和父亲常常被我们逗笑。等到做好饭的时候,大盘小碟一齐端到炕上,一家人围成一圈,说说东家长,也聊聊西家短。亲情是如此浓,兄弟的亲密无间,亲人间的相依相偎都是土炕上最美的景致。夕阳西下时,结束了一天的喧嚣,倦鸟归巢,人归家。月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也把一家人坐在炕上品头论足看电视的影子映出窗外,隐隐绰绰,忽明忽暗。此情悠悠,暧意融融。
最让人难忘的,要数夜晚的土炕,一家人并排着睡在炕上,母亲左一个右一个为我们掖被角,要么是谁的腿乱蹬压住了别人,父亲就用力推开,然后扶正,继续睡觉。天亮了,父母早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我们喜欢赖着不起,公鸡一遍遍打鸣,阳光透过窗单子射进来的光照在被子上,再照到脸上,但我们依然眷顾炕上的温度,以及它带来的`那种踏实。
夏天的炕,生火少,睡上去凉凉的。而冬天,就要用一把把的柴禾烧得暧暧和和,一进家,先把鞋脱了跳上炕,再寒冷也很快被焐热,暧乎乎的炕头一向是我的最爱。冬天,一个热炕头,一盅烧酒就是庄稼汉子最真的快乐。而女人们,就是一堆堆的钱线活儿缝补着日子的琐琐碎碎,炕边一只小猫腻来腻去,它也不愿到严寒中去捕捞猎物,在热炕上温存。如果有邻居来窜门儿,很多人聚在一起,坐在宽宽的炕上,烟雾缭绕,或是笑声琅琅。
某一次,在百度上我看到了这样一条,说土炕除了保暖的用处外,还可以用来治疗风湿病,还有对驼背的矫正有奇效。当即我笑了,土炕的坚硬,或如人生的磨砺,它会让你端端正正,会一点点磨平那些不该有的锋芒。
土炕,更是聚拢了黄土地的精华,小时候肚子一疼,父亲就让我爬在炕头烙一烙,不一会儿,一股暧流就自周身窜了开来,肚子的寒气神奇地也被驱散。腰酸背疼时,更要躺一躺,让暧暧的炕熨贴着疲累,也熨去病痛。
一把碎草,或是烂柴就能燃起一个家的温度,一盘炕,简陋而粗糙,却坦坦荡荡。这种朴素的温暖,时至而今却是最珍贵的记忆,是生命中最纯真而醇厚的财富。虽然是一盘土炕,一个黄土的产物,却凝聚着劳动人民的智慧,承载着劳动人民最简单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