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里的金银花散文

刘莉莉

岁月里的金银花散文

  山风吹不乱地是金银花浓浓地馥郁,一年又一年。

  那还是二十年前,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村子。村子很小,但很别致,如同过路神仙轻轻一点,前面有河,后面有山。村后是一座小山,上山的小路连绵一公里,路旁长满了金银花。小山是平静的,只有一些老人领着几个孩子来这里,采摘点山菜。春天的时候,小山轻轻被山风柔柔地辗过,整个山就绿了起来,峥嵘了起来。夏天的时候一朵朵的金银花就连成一片,随风漫过芬芳的香气,轻轻摇摆,充满节奏和韵律。灿灿的金花,柔和的白花,柔软沉实,沁人心扉,颜色亲切得没有一点重量。

  记忆中奶奶有一双很小的脚,那是旧社会的烙印。现在年龄再小些的人,可能就从没见过那么一双脚,那双脚我从来都不忍去看。爷爷的身体不好,尤其是嗓子,沙哑疼痛,于是奶奶就带着我去小山上采些金银花,蒸干,给爷爷泡些水喝。就是那么一双小脚,一双裹脚布裹得变了形的小脚,走在上山的小路上,我至今好像都可以听到,三寸的小布鞋与山石磨击得声音,很轻也很重,扎得我心疼。

  每次太阳落山之后,昏黄的灯光下,爷爷就把奶奶的缠脚布一层层地解下来,然后很小心地把奶奶的脚泡在布满金银花的热水里,轻轻揉红肿的地方,总是若有泪的说:“以后,没事多在家里歇歇。”

  奶奶这个时候总是轻轻地微笑。

  这是那一代人特有的微笑。一个女人那时一般养五六个孩子,当孩子长大了,自己也垂暮了。一切都定格在这么一个微笑上,华发垂鬓,岁月的痕迹,在脸上修雕出一层层细碎的文脉。

  那时候的我小的可以随便毫无顾忌地说话:“爷爷不害羞,给奶奶洗脚。”

  奶奶笑得很腼腆,就如同十七岁出嫁的时候。那一年山里的阳光照着她青春飞扬的脸,时光在奶奶的身上美丽的流淌,转眼就已经老去。

  “能给你奶奶洗脚,能一辈子给一个女人洗脚,是爷爷一辈子的福气。”爷爷一边品咂着奶奶亲手泡的金银花,一边说,眼睛惬意地眯成一条缝。

  洗脚盆里,在烛光里闪烁的金银花,溢湿了我的双眼,那一个个字眼深深刻在我的心里:一辈子只给一个女人———。

  当然,也不一定单指洗脚。

  小时候,喜欢跟着村前的那个姐姐去玩,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夕阳照晚的时候,满山金黄,她就背着小竹篓走在下山的路上。她喜欢牵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给我讲那个美丽的传说。

  她说村子里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漂亮的姑娘,因为爱戴金花和银花,久而久之,大家都叫她金银花姑娘。姑娘有一手治疗瘟疫的偏方,医治好许多得瘟疫的人。姑娘爱上了一个年轻的樵夫,而他的父母却逼她嫁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傻儿子。姑娘就这样在郁郁中死去,她死后人们就把她埋在山里风景最美丽的地方。不久就在她的坟上长出许多金黄色和银白色的花朵,这种小花就成了药材,夏天小孩子喝了用它熬的水,就不生疖子,不生痱子,害眼病的用金银花熬的水洗一两遍就好了。

  姐姐的长发在山风里飘扬开来,秀美的脸红红的,我想这肯定也是金银花一样的女子吧。

  后来,姐姐爱上了一个大她十六岁的男人,再后来一两年就没有了姐姐的消息。

  再后来,就听说姐姐死在了后山,我们都跑去看,那时侯小,还感觉不到死亡是件恐怖的事情。这是一个夏天,夜色四合,天上的星星出来了,虫子在金银花丛里鸣唱。女孩安详的睡着了,在一片金银花的花枝里。安详的姐姐被人抬走了,只留下金银色的小花还在那里微笑。

  那样一种美丽,一种安详始终还在我的心里浮现,我至今都不会相信这金银花一般的女孩就这样死去,我想起她讲的故事,她的爱情肯定也滋生出更美的金银花。

  岁月就这样变迁,奶奶去世,小村改造,村前的小河消失,一片片的楼群如同密密麻麻的'匕首朝天而立,唯一不变的只有山坡那一片金银花。

  今年麦收的时候抽空回了趟老家,特意跑去看那片金银花。正值太阳下山,金银花被光线分成两半,一半金黄,一半黯绿。一棵树都没有,一无遮挡,远远的看到父亲走上来了。父亲的身影已经有些佝偻,在崎岖的小路上,显得那么单薄,弱不禁风,我怎能相信这是当年背我上山的那个父亲。

  孩子,这片金银花比往年开的都旺盛。你爷爷想起你奶奶,也想起这片金银花,特地让我来采些,蒸干后,你带着些,嗓子不舒服的时候就喝点,比药管用。父亲说着,采撷起来,如同奶奶当年的动作一样,用心地放进草绿色的帆布包,一朵,两朵。帆布包,还是奶奶当年背着的那一个,已经磨得没有一点光泽,很旧,可是就是舍不得扔。包里浓浓的清香,满满的,都是奶奶的记忆。

  一只母鸡远远在金银花从里啄食,就这么恬淡。只是这种恬淡已经找不到了,小村也融入了城市的边缘。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老年斑也悄悄爬上他的脸上。在城里呆的久了,这才想起乡村的模样,回家了,这才看到父亲变老的模样,一次一个模样,更迭得很快。看着这铺满一地的金银花,花边采撷的父亲,我的眼睛模糊了,泪水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下。

  金银花,我从前上学,或者是不理解大人的心情,或者是有些虚荣吧,总怕带鼓鼓的一包这东西,被人说土。对于父母采撷的金银花总是执拗着不带,即使带了也偷偷丢在半路上。

  想着,心里又是一阵阵酸楚。

  山坡上有一些施工没有清除的横七竖八的乱石,父亲不小心踏在了上面,把脚给崴了。

  爸,上来!我把脊背一沉,让父亲趴在我背上。

  父亲却像个孩子似的害羞起来:我还能走,还能走。

  终忍不过疼痛,伏在我的背上。

  第一次和父亲隔的这么近,他的呼吸吹拂我的耳边,一口口气流,沉在我的心里,如同一滴水滴入岁月的深渊里,突然澎湃起来,我感到生命的延展。

  山坡上,那段岁月,我小的像他肩上的一只小鸟,他可以抗着我箭步如飞,可以奔跑着去追金银花里的那只野兔。如今,岁月让他不再如当年。

  两个人的血液其实来自一个地方,在身体深处鼓荡到末梢,一阵一阵如潮水一样起伏,遮住了所有的声音,只听到金银花还在悄悄的开放。

  夕阳西下,肩上有个老父亲感觉真好。

  走着,晚霞一转眼变灰了,山间唯一闪亮的还是那片金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