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余热的枪散文
乡下天黑可以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尤其在靠近山野没有路灯的地方。我是极度的路痴,几百米的路我走错三截,两次是在田地间的岔口认错方向,一次是到居所门前了还敲错门。我真的不认得,这些东西在我心里的印象都很模糊。敲错门的时候,门前的大叔大娘们一阵笑,和若干年前我回来却被他们发现我怕鸡也怕狗时如出一辙。
我经常想不明白我遗传了我爸的什么,偶尔又忽然能明白过来,比如思绪涣散时下意识的流氓坐姿。还有就是在开玩笑时异常活跃的思维,简直贫嘴十级。我认错路,我爸就总结说我是动物,是那种趋光性昆虫,不认路,只认光(因为我两次都是不走正确的田间小道,只朝有人家亮灯的地方一顿走)。我爸的表达能力跟我妈比差一大截,但有时他的比喻很好。
表达能力这种东西,有时有用,有时完全不需要。年纪很小的孩子都不用说话,大量的`眼泪足以让所有人都围着ta转。我很喜欢小孩,大概运气不错,印象中没碰到过什么熊孩。下午为了蹭网做几首落下的歌翻,我搬电脑到表姐家,碰到一个我的侄女,四岁,我不认得(因为老家的亲戚小孩太多),但是她不怕生,一边我做一边她在旁边跟我讲话。那时我在做Beatles《Happiness Is A Warm Gun》的时间轴(我碰到这歌才知道Liam Gallagher有首歌唱"'Cause happiness is still a warm gun"是借用了这个梗,难怪我说这歌词没头没脑的),歌里边有段反复的"Bang bang shoot shoot",好唱,我侄女就在旁边跟着发这个音唱。后来我也喜欢上了这首歌,有些歌得多听几遍才知道你可以多喜欢它。
小孩不知道脏,也不知道气球挤爆了有多响,所以什么都不怕。但我怕那种忽然的响声。晚上去烧烤,本来我不愿去,因为我不爱吃烧烤也不爱走夜路,后来说是一定要给人家拜年才去。路上有小孩放烟花炮,一发一发冲到天上爆开的那种,我小时候也爱放,不记得是哪一年放烟花的时候不较往年有兴致了,那时我就感觉我可能一不小心又长大了。现在对着这种烟花炮仗,都有点中老年式的胆战心惊,我现在的胆子可能只有我九岁时的五分之一。
后来烧烤,我就干看着人家烤,看到炉炭上那种火光,想起今天看一篇文章里张爱玲对苏青的比喻,说苏青是个哔哩剥咯的火炉,独立,但是难伺候。张爱玲经常被拿来跟林徽因相提并论,方方面面都被世人比较——才华和命运,好像女人就这两种似的。我喜欢的女性倒是像玛莎·盖尔霍恩那样的。她是海明威的第三个老婆,后来不堪忍受他的混乱生活而把他踹了,海明威出于记恨写了首诗叫《致玛莎·盖尔霍恩的阴道》。玛莎自己是个战地记者,得过欧亨利奖,比海明威多活了近三十年,死法倒和海明威差不多——快九十岁时不想再活了,自杀。
总之,那篇文章里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人,说是"地下河般"。这种人不爱说话,他们的嘴唇不是用来说话的。他们不爱表达,不一定是不擅,可能真就是不爱。而有时这很让人着迷。所以表达能力有时真是不需要,小孩也是,成人也是。很可惜,我爱讲话,话多玩笑多,变化也很快。我可能就是那种哔哩剥咯的火炉。
我算是爱表达,信奉马尔克斯所言"Live to Tell",因为我感觉生活中的趣味多,我爱重述这种趣味,就算嘴上不说,也写日记,心里有时还反复想。不过也不是时刻如此。烧烤回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田间小径上,我爸说我是趋光性昆虫,是萤火虫。那时我没有作声,没有告诉他我觉得这个比喻很好,也没有说要是能像萤火虫一样,带着一点光飞到深山里,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