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们几位好友到附近的柴布溪景区游玩,在那儿见到了许多石磨,大的直径有近两米,小的直径只有几十厘米,有人动力的,水车动力的,还有牲口动力的,那可不是单纯为了打粮食,还有造纸厂用的,打菜油的,等等,让人开了眼界,见证了先人的智慧。这也勾起了我对老家石磨记忆。
我家的石磨是祖上传下来的,连父亲也说不清它有多少年岁。小时候,我经常乖乖地坐在板凳上看母亲推磨,石磨就在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听父亲说,当年日本鬼子来家乡大扫荡,房子也被烧了,仅有石磨幸存。后来又把它搬到新房里继续使用。那石磨重,一个人推着费劲,需要帮手。转磨时能转得人头晕,孩子们不愿意干这事。每天早晨我们在屋里睡觉,朦胧中已经听到母亲早起推磨的磨声,用它磨出黄豆、谷子和小麦。上扇磨盘中间有磨眼,玉米谷子黄豆从这里倒进去,出来就是碎的,往复几次,就成了面。
几十年过去了,母亲推着比她还要重的石磨的情景不时浮现在眼前,她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两手紧握磨手,拉磨时,身子向后一仰,磨手向右一折,再推磨,身子向前倾俯,磨手经右前方朝左前方一拐停下,用纤巧的手抓一把粮食摇晃着送进磨眼,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再拉磨,长年累月,两脚踩的地方踩出了两个泥坑。
在那困难的年月,只要石磨一响,生活就有了希望,就是它帮我们磨过了饥荒,打发走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母亲时常把少量粮食用这石磨磨一磨,将磨出的粉子与野菜一起掺和,做成菜粑粑吃,或者煮成糊糊吃。有时青黄不接时,母亲就把田里才刚抽红须的玉米弄了下来,将整个玉米棒子切成小块,打成玉米浆,维持几天日子。
白天父母要参加集体劳动,推磨的活大都放在晚上。三十多斤粮食,经过石磨吞吐要两三个多小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我十二、三岁时就开始帮父母推磨。开始时推着磨撒欢地跑,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只好又慢慢地推下去。有时为了图快,就在磨眼多放些粮食,虽然磨吞吐快了,但出的面粉粗,又不得不再推一遍。邻居有我一位同学,不爱做课外作业,有时我帮他做作业,他就帮我推磨。这同学是个不爱动脑筋的人,他认为做作业好像比推磨还痛苦。
每年夏收或秋收前,大都将磨齿加工一下,以利更容易将粮食磨成细粉。对磨齿的加工,称之为锻磨。老家锻磨都是请的邻村的张石匠,我们都喊他张爷爷。锻磨时,张爷爷的一招一式十分认真,锤凿叮当不断。张石匠还有一外号叫“狗生”,每到一处干活两天后,他就会对主人说,明天我一个狗生要回家两天。主人听说师傅的生日,大多会说“那就在这儿过吧”,当然张石匠就不客气了。重复的多了,这“狗生”的外号也就在当地出了名。他对生活的要求是高了点,但他手艺好,干活认真,乡亲们还是喜欢请他。
张爷爷的童年很苦,小学没毕业就在家帮着父母做些事,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减轻家庭生活的压力。十四岁左右就跟着邻村的邓石匠学艺。那时,石匠是门不错的职业,既可以赚钱,还可混口百家饭吃。张爷爷说,学艺的第一年,师傅不让抄铁锤,只是背箱子和工具。做工的时候,替师傅搬东西、拉风箱、磨锥子。有时从外做工回来,还要完成师傅布置的“作业”,用铁锤将大石头敲碎,说是为了锻炼手劲。一年之后,才能试着去打石头,比如将大石头的边角削平等等。
家乡的艺人有很多规矩,如吃饭时徒弟不能先上桌,师傅大多是坐在方桌的侧席,徒弟坐在师傅旁的下席,师傅动了筷子徒弟才能动。在师傅严厉的教导下,张爷爷不到三年就出师了。张爷爷为人善良,从来不多收钱,对于贫困人家就会自动减收一些,在外的名声很好。师傅见徒弟很成器,就把女儿嫁给了他,生活虽然平淡,但生活的很幸福。凭他精湛的手艺,不错的收入,一家人快乐的生活着。张爷爷带了不少徒弟,每逢节日,徒弟都会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看他。张爷爷笑地脸上,乐在心里。
据当地老人说,张爷爷七十岁的那年夏天,家门口的那小溪涨了大水,过河的小木桥也被冲走了。许多学生只好涉水过河,其中一位娃娃被湍急的河水冲着流了半里路,幸亏人无大碍。张爷爷立即召集他的弟子们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决定,在小河上修一座石桥。老人亲自上马,操起了久已不用的工具,叮叮铛铛的响声又回荡在村里。张爷爷修桥的消息在村里传开,大家在感叹之余,纷纷前去帮忙。据说石桥竣工的那天,村里的人放了鞭炮,还杀了几只羊,举行了小宴会,老小石匠们都喝醉了。如今张爷爷已经远去,只是那石桥仍在那儿,讲着昨日的故事。
年复一年,我家磨没有停歇。磨道上留着母亲勤劳的足迹,或画的一个又一个同心圆。深夜,母亲的脚步声和石磨运转的呼呼声,陪伴着寂寥空旷的夜空。我渐渐长大了,母亲的青春也消耗一空,腰渐渐弯了,一步一步缓缓走着。
我家的石磨不仅可以磨米磨面,磨黄豆做豆腐,记得我上学时吃的稀辣椒就是用那石磨推的,一直伴随我高中毕业。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不仅农户人家用石磨,有一年我到县粮食里买米,发现粮食商店的加工厂也是用的石磨,而且很大,只是让驴儿拉着转。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家的石磨还用着,主要弄点小吃方便,有时邻居也来我们家借用。这时候,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屋子里就欢腾起来。后来老家有机动磨,花点钱就可以磨面磨豆腐,就不愿意花费力气转磨了。石磨就开始闲了,有人想买,父亲却没卖,因为它是祖辈留下的东西,伴随我们生活这么多年,虽然是一个石头物件,但它早已成了家庭的一部分。生活和历史已经赋予了它更多的东西,看见它就想起与爷爷奶奶在一起的生活场景。
鲁班发明的石磨,磨扇两块,中间立轴链接,下扇固定,上扇绕轴转动。两块咬合的磨扇留有一个空膛,叫磨膛,四周是磨齿纹。上扇有磨眼,谷物通过磨眼流入磨膛,通过磨齿磨成粉末,从夹缝中流到磨盘上,过罗筛去麸皮等就得到面粉。
我家那方磨是邻屯孙石匠给凿出来的,祖父用了两担苞米粒,一块三尺长的红绸布请来的孙石匠。那几日院子上空,流淌着铁钎贴在水磨石上发出的美妙音色。孙石匠将凿石磨的手艺带进了南河屯。人们像迎接财神爷似的,酒菜伺候,打点不好,凿的磨表层不光滑,疙疙瘩瘩。父亲一再嘱咐,不要在孙石匠跟前乱说话。凿好了石磨,父亲喊来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劳力,把石磨安顿在房子东边,砍一根青杠树干做磨杆,我家石磨的诞辰日恰好是母亲的生日,九月初三。那晌,吃了喜面和两只荷包蛋,我与弟争相推磨。
小孩子第一次推磨觉得稀奇,双手捧着磨杆,一圈一圈推,母亲朝磨眼添苞米粒,石磨在转动时,轰隆隆,吱嘎嘎响。随着两页石磨中间咬合的部位,落下来的苞米碴子,金灿灿地耀眼。磨了不大功夫,汗珠子滚落,衣衫也紧贴皮肤。新鲜劲一过,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喘气,母亲接过磨杆,“这会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滋味了吧?”我照袖子擦了擦汗,没言语。磨出的苞米碴子,经罗筛一过,大碴子焖干饭吃,细面可以包菜团子,熬粥。
读书后,母亲隔三差五吩咐我们推磨。领教了推磨地辛苦,埋怨母亲为什么不用任叔家的叫驴拉磨,不就是拉一次磨三毛钱吗?!母亲是智慧的,乡村放露天电影那晚,推完磨给几毛钱的奖励,让我们跃跃欲试。因电影和钱的魅力,姐弟多推了几簸箕苞米粒。我读中学时,石磨就不怎么用了。屯子里有粉碎机,一扳开关,谷物撮在机器的漏斗内,十几分钟搞定。既省事省力,加工的也细腻。来用粉碎机的人,花个元八角的就行了。
磨,被冷落。母亲依旧喜欢使用石磨,端午的黄米,十月新下来的稻子,红高粱,均是母亲捧着磨杆推的。很多家置办了粉碎机,父母也不甘落后,那年春从县城购回了一台粉碎机,磨,彻底离开了乡野的舞台,成为见证村庄向前发展的一面镜子。被卸载的磨,蹲在村口大杨树下,接受着父辈闲谈的平台。泊在墙上做了石头的王,挺在瘦河的中央链接山里山外的桥梁。我家的石磨匍匐在大地,被圈在苞米秸秆下方,做了苞米穗子的粮仓。
那一年,堂叔开着三轮车,挨家挨户以五十元的价格收走了一方方石磨,拉到步云山温泉组合了一道别致的风景图,几百只磨,铺就得路通往温泉山庄,白鸽群居,游人如织,踩在石磨上的脚,是否感受到石磨的深情与疼痛?由石磨衍生的调侃,“卸磨杀驴”“懒驴拉磨—打一鞭子走一步”“驴子赶到磨道里——不转也得转”也成了耳熟能详的段子。如今,石磨要么寂寞地存在角落,要么成为摆设,当作水景或者茶盘。退隐,遗忘本是常道。
谁也说不清,多久以后,石磨会淡出这个世界。文字疗伤,自我安慰,起码石磨还留存在我们的生活中,我能指着老家的石磨,告诉孩子,它的故事和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不久前到超市看豆浆机,导购小姐欣喜地告诉我,店里进了一种带磨片的豆浆机。我打开样机一看,机底果真有一块金属凸起物,表面有磨齿。导购小姐反复说明了这款机的优势:磨片磨出的豆浆,浆稠豆香味浓,豆味纯正,没有磨片的豆浆机打出的豆浆就不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金属磨片,竟然成为作用不小的卖点,且成为产品 更新换代的标志!如果把金属磨片换成石磨,岂不更地道?我在心里嘀咕着,想起了老家的石磨。
石磨并不漂亮。你看,它外表坑坑洼洼,黯淡无光,而不是“肤如凝脂” “齿如瓠犀”。一截精瘦的山茶树棒插在磨耳洞里。揭开磨盖看看,磨面上布满沟沟坎坎,甚是沧桑。石磨没有悦耳的嗓音,它在工作时发出“呵咯、呵咯、呵咯”的声音,低沉、冗长而单调,令人听后厌烦。石磨的境况其实是凄凉的,主人用它的时候,它会忙得团团转,夜以继日,似乎没完没了;主人不用它了,就会被随手放在一个角落,无声无息,无人会瞟它一眼,任风吹雨打,随尘封尘飞,蝇爬蚊叮。不像石佛,时常接受信徒的三叩九拜,香烟的日夜萦绕,大师的祝颂唱赞。石磨很受伤,它每磨一次东西,豆子也好,大米也好,辣子也罢,自身都会被磨损,可以说是磨米百石,自损一斤,因此,老家的石磨时常要修齿,磨盖越磨越薄,体重逐年减轻,减到一定的时候,主人就会嫌它太轻了,把它当作废石扔弃。
石磨似乎只是一种工具,不中看不中听,但它却是产品的卖点,石之精灵。它外形园溜但内心有钢铁之柱。只要主人需要,它就会不分昼夜千回万转,直到主人满意为止;面对呛鼻的爆辣、涩口的麻辣,它毫无惧色,磨得它们粉泻辣散;磨齿损耗了,修凿一番继续磨,如此反复,只有不断消减的体重,没有转不动的磨步,它此生的动作就是转动,转动,转动。石磨看起来任人摆布,实际上个性显明,如果你不是顺时针转磨的话,它不会给你磨出合格的粉末来,它甚至还会跳脱轴心,磨盖与磨盘不咬合,作出罢工的姿态;它在苦辣酸甜面前不挑不捡,但需要主人在一段时间后对磨齿进行凿修,否则,它就会把主人的米豆磨得粗糙不堪。石磨时常会被冷落一旁,但它毫无怨言,主人稍一着力,它便“呵咯、呵咯、呵咯”地转动起来,并且还会随着惯性快乐自转,这一点远胜过冯谖弹铗而歌,林鸟为食而亡,石佛为争一柱香。石磨守护本心,守护了真实的味道。它终日重复着三百六十度的轨道,始终不脱离轴心,因为那是它的本心;它给圆圆的豆子、尖尖的米粒、有皮有籽是干辣椒、园鼓鼓的花椒全都磨成粉状,但不改豆子的香味、米粒儿的稻香味、辣椒的香辣味、花椒的麻辣味,不改它们的原汁,这一点,许多机械制作做不到,所以,老家的石磨总能让人想起、用上,人们这样做,不仅为了重温历史,主要还是为了追求原汁原味,品味真实的味道。我想,守护真实,也是在捍卫真理。石磨是这种守护,其境界甚至高过了石佛。因为,它从来不祈求主人给它供奉焚香,也不期享人们的高歌敬颂,而石佛则不然,人们若要它守护美好愿望的话,那是需要焚香进贡,叩拜鸣炮的,否则就会不灵验。石磨的守护,也不能理解成保守。因为保守是固守陈旧落后不合时宜实际的东西,拒绝顺应变化,而守护是守卫和保护事物本真的因素,或者说是万变而不离其“宗”。
写到这里,我想,也许没有谁愿做不起眼的石磨,但是,我们可以学习石磨的'那种精神,永远守护真实的自己。
石磨,在这闭塞山区先前很常见。用它做出的豆腐竟格外的醇香。柔嫩。滋润,豆腐也便成了村民逢年过节的上等佳肴,于是石磨自然很多。后来,有人专门用机器加工豆腐,很多石磨弃置下来多做木房磉礅之用。然而我却常想起石磨,想起那对老人。
去年农历腊月二十七,全村突然停电。望着早已泡的发胀的黄豆,我甚是着急。“到徐家用石磨推吧!”家人说。“徐家?”
我又模糊地想起老人们常凑在一起津津乐道地讲那对五保户的故事。男的姓徐,女的姓张,文革中遭到无情批判的地主和地主婆。总让人喟叹人生的浮沉变幻,当年的显赫与尊贵,门当户对与青梅竹马,婚礼时长枪短炮阵阵齐鸣的隆重与婚后无子的哀怨痛楚都成了传奇的烟云,后来的低眉耷脸游街示众唾沫飞溅甚至酷刑加身也成了多年后村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纨绔儿郎与小脚女人的爱情婚姻在动荡的社会中颠簸起伏,也在我的想象中粉墨演绎。膝下无子自食其力黄发花甲的现实似乎比历史更简约更真实的存在。
老人的小屋竹篾夹成,缝隙之间的泥巴已经干裂。屋前是坝子,除了几片黄叶外,非常干净。屋后是一片浓郁的竹林。我挑着黄豆推门进去,便见姓张的老女人正在用一双青筋暴满的手摇晃着布满碱渍的皮蛋。发现我进来,老两口怔了一下,继而用衣袖掸了掸本已经干净的椅子,招呼我坐下。随后剥了一个皮蛋递过来,我为打扰别人却受到这样淳厚的待遇感到不安,慌忙起身道出来意。
“这磨子,唉,自从那年后就再也没有外人用过……东西,要磨才好……”当时,我并未在意这嗫嚅般的话语。姓徐的老人一手把我按着。“你,读书人,不懂这……我们帮你推。”“这怎么行呢!”“啥不行,我和她推了这么多年,合手呢!”……姓徐的老人把一根棕绳抛上屋梁,吊下来系在磨拐上,把磨推转动起来,只见他的老伴对准磨眼儿,舒缓、均匀的将圆润的黄豆喂进去。随即,洁白的琼浆沿磨边溢出来,落入桶中。
小屋的光线越来越暗,只听得见石磨“吱吱”反复的吟唱声以及急促和谐的呼吸声,顺着望去,两位老人已渗出许多汗粒,脸上的皱纹如同石磨的凿痕,同样古朴沧桑。两位老人相视一笑,互相拭汗的瞬间,我完全沉浸在老人、石磨定格的古老的画面中。这平静的小屋,竟给我莫名的震撼。痴痴的凝视那一推一磨,竟不想替换其中的一位老人。头脑中时而闪现出“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的诗句。
回忆,时而如一杯美酒,醇香而绵柔;时而如一把泥土,沉甸甸握在手心,厚重而深情,故乡的回忆,便是。
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是无法割舍的情怀,不论置身何方,都值的用一生的时光,去回味、回温。
近些年,旧村改造,很多老屋免不了拆迁的遭遇,残垣断壁,废墟中,一片荒芜的景象,未拆的所剩无几。偶尔可见的,也许是那笨重的石磨了,矗立其中,格外的醒目,不免增添了许些伤感。忽而想起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切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了……许是因为过于沉重,无法挪用,侥幸留存了下来。此时此景,不免想起自家老屋的那座石磨。
老屋,已修建七八十年,格局很小,是古老的土胚房,儿时,它已是老态龙钟,风风雨雨之后,不堪一击,断壁残垣,乱草丛生。唯有院落里那座石磨,未曾改变,几十年的季节更迭,不曾改变它的容颜,每次见它,还是如旧如初,这让自己倍感欣慰。也许是过于思旧,过于感性,每次去老屋,都难免伤怀一番。
记忆中的石磨,是家中的重要工具,煎饼的原料,需在石磨上完成,玉米粒去除杂质,放入石磨,研磨成玉米粉,浸泡过后,再次经过石磨研磨,研成浅黄的玉米糊,这粘稠的糊糊发酵好了,便可以做煎饼了,薄如纸的一张张煎饼,散发着玉米特有的清香,卷上大葱,那独特的口味,是北方人情有独钟的美食。煎饼固然好吃,其中的辛劳也是有的,每次用石磨研磨玉米,都会累的气喘吁吁,不亚于跑步机上跑步,堪是冬季的冰雪天,也会汗流浃背。
每逢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做豆腐,自然少不了石磨,石磨研出的豆汁天然好吃,乳白的豆汁,挂在石磨周围,像围了白白的纱巾,特别的动人。一次次推动石磨,一圈圈旋舞,石磨流淌着喜爱的谷物,丰富着那个年代,静静相随着岁月。围绕石磨,旋转木马般,童年的光阴似箭而过。
十几岁时,我们搬进了新房,因院落较小,没有再安放石磨,少了它,好似缺点什么,而老屋的石磨,就此搁置了起来。
翻阅材料和文献,石磨至少已有两千年的历史,是由两块相同的短圆柱石块和磨盘构成,通过磨的上扇与下扇旋转挤压,磨制各种谷物。它凝结着前人的智慧,还有历史给予一代代人的寄托,一种老手艺,老文化,从古至今,一直传承现在。岁月寂静深流,几十年匆匆而去,进入城里的自己,很少吃煎饼,因为大都是机器做的,味道相差太远。老家来人,总会捎些手工煎饼,那一张张煎饼,石磨留下了记忆点滴,有思念的味道,有流逝岁月的情思。品尝着它,独自感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厢又一厢。许是太过怀旧,对旧的事物,尤为珍爱,爱不释手,石磨也好,石碾也罢,代表着一代人曾经的生活,也留藏了一段记忆,睹物思人,缅怀过去,更好的珍惜现在。
记忆的留声机,在一程程倒带中放映,留恋的人,怀念的事,一如石磨般,演变成了过去式。曾经种种,也在以旧换新中,模糊了双眼。然念旧的自己,正以独特的方式,存留过去,定格从前,让陨落的曾经,轻轻坠落,暖暖入怀。希望,往事还不曾走远!
我家有一个石磨,听母亲说,在村里没有电的那些年月里,几乎全村人都来我们家用它磨面。那个时候石磨那特别忙,每天都在不停地转。
而在我的记忆中,它平时都一直闲置着,就是时光的脚步已踏入年关的时候,它才派上用场。
父亲找来几个壮实的汉子,把那个几百斤重的石磨从院落的一角移放到院落的中间。此刻起,村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来我家磨豆子做过年用的豆腐了。
记得那年大年三十的下午,已经没人再来磨豆子了,父亲便找来几个人把石磨拆完后放到院落不碍事的地方。正拿着扫帚打扫院中人们磨豆子留下的狼藉时,村西的李奶奶带着豆子匆匆赶来了,她见当院中的石磨没有了,正想开口问时,父亲倒先开言了:“你来得太晚了,要过年了,石磨放在当院中碍事,已经把它拆掉了。”李奶奶听后很失望,愣怔了片刻,转身要走时,在屋内忙碌的母亲走了出来,她看到李奶奶不解地问:“大婶子,往年您来做豆腐是不落后的,早早地都做了,咋今年来得这么迟啊?”李奶奶一听问话,哀叹道:“哎!别提了,这段时间,老头子病倒了,把我忙坏了,我这无儿无女的里里外外全靠我一个人,又没个帮手。这不老头子刚好些了,牙口又不好,吵闹着非要吃豆腐,实在没办法,我就来了。”李奶奶说着说着,还把泪盈出来了。母亲知道李奶奶的情况,李奶奶一生无儿无女,老两口相依为命。
李奶奶的男人,我应该称李爷爷吧!在他年轻的时候有回赶马车出差,也不知怎么弄的跟迎面走来的一辆马车相遇后马惊了,马车翻进了路沟里。马车摔散了,马摔死了,人没摔死却伤到了李爷爷的要害。后来,李爷爷跟李奶奶结婚后,就不能生育。人们都劝李奶奶跟李爷爷离了吧,这样下去会毁了自己一辈子的,李奶奶就是不同意,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命吧!”李奶奶没跟李爷爷离婚,他们两个就这样相亲相爱相依为命。邻居们无不称赞他们老俩,几十年来从未吵过架拌过嘴。李奶奶还是个心慈良善的人,谁家有了困难还主动出手相帮。
如今李奶奶来做豆腐了,石磨又拆掉了,母亲真是为难。当她瞅着李奶奶凌乱银发下那张被岁月割痕的老榆树皮般的脸时,母亲的心便一阵酸楚。忙转身吩咐打扫庭院的父亲,把石磨重新安放在院落中。父亲听到母亲的吩咐,便有些不悦,瞪着眼说:“你当是棉花团啊!那么重的东西,刚找人拆放完,又要安置,这岂不是折腾人吗?”母亲说:“啥也别说了,赶紧弄吧!你们要是弄得吃力我给你们搭把手。”父亲听完母亲的话扑哧一下笑了:“就你?就你跟个大蚂蚱似的,还帮把手?”母亲有些急了:“放屁还不添点儿风?别废话了,赶紧的吧!”
按照母亲的吩咐,父亲找来几个人又把石磨重新安放在院落中。
为了早一些磨完李奶奶的豆子,让他们吃上豆腐,我们一家人齐上阵,有推磨的,有往磨眼里添加豆子的,还有在石磨下用盆子接豆浆的……忙到天擦黑时,我们一家人总算结束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帮扶”工作,天虽寒冷,可我们个个却挥汗如雨。
送走李奶奶后,有迎春的烟花在高空绽放了,五彩缤纷的,鲜花一样艳丽。
后来,再后来岁月里,村里人再也不用石磨自己做豆腐了,要是想吃的时候,到豆腐坊用豆子换或用钱买就是了。
我家那个石磨就一直闲置下来了,它在我家那院落的墙根处睡汉一样久久不肯醒来。
那年的腊月,我想把院子拾掇一下,铺上一层花砖,家里人提醒我:“石磨不用了,瞅它那碍事的样子,丢掉或卖掉算了。”
我没应允,到现在一直保留着它,平时也从不惊扰它,让它静静地去睡,因为在那些过往的岁月里,它已经忙累了,是到该歇歇的时候了。
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旋转轮回的生命之后,你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或屈居墙角,或堆砌荒野,你的季节里再没有轮回,再没有吱吱呀呀的吟唱……
有风自乡野吹来,掠过树梢,掀起一段尘封的往事。
那年,那月,那石磨吱吱哟哟,打磨出有滋有味的日子。小的时候,最流行的主食是煎饼。所以,家家户户,都会有一盘石磨。每个清晨,总有呼儿唤女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庄冉冉升起,亲切地飘过东家的篱笆,西家的墙头。小三,小四,胖丫,这些仅仅区别于数字符号的名字,从不同的嘴里喊出来,就有了不同的韵味。慈爱的,商讨的,急切的,催促的,严厉的,各不相同。最后却都淹没在石磨周而复始的吟唱里。
我是在爹的肩头,体会到推磨的乐趣的。
清晨,娘准备浸泡好的粮食,叫醒沉睡中的哥姐,然后开始我们家的石磨交响曲。我从屋里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他们抱着一杆磨棍,一圈一圈地转动。便嚷嚷着,也要加入其中。于是爹大手一拍,熟练地将瘦弱的我举过头顶,让我坐在他的肩上,我的磨道生涯从此开始了。西院的大娘,边看我边呵呵地笑着。从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骑在爹的肩上,看磨顶上面盆里的粮食一点点消失,渐渐变成磨膛里的油汪汪的糊子。然后眉飞色舞地向哥姐介绍自己看到的景色。
后来我渐渐长高,终于可以扛起一根磨棍,屁颠屁颠地跟在哥姐的身后,一圈一圈地数自己的足迹,额头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滚落。我常常踮了脚,巴巴地看着盆里的粮食,盼望它们早点消失。再后来,家里就买了一头小毛驴。尽管这头小毛驴很是调皮,偷吃了人家晒在门外的豆腐,还把我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暑假的作业都吃进肚里。可我一点都不恨它。还有什么能比把我们从单调无味的圆周运动中解放出来,更重要呢?再再后来,我们就长大了。那盘笨重的石磨,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我们的记忆中渐渐模糊。一首歌却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儿那拉车的牛……”
一声长叹,半壶老酒,在袅袅升腾的烟雾里,我们成了爹视野里最亮的星斗。一遍一遍地播放这首歌,直到纷飞的泪雨淹没了自己……
七十年代之前,农村人用于磨面的石磨几乎家家都有。如今想起村里的那些石磨,在我的年轮里仍然转动着……
——题记
小时候依偎在奶奶的怀里,睡在热热的炕上总是不愿起来。一旦听到那声,“隆隆隆”加上“吱吱吱”不断的石磨声和萝面声,总是兴奋得睡不安稳,知道奶奶和妈妈早早已经在磨房里开始磨面了,也知道快要吃到好吃的了,赶快穿衣跑到磨坊里看磨面。那个时候,农家磨面的次数较少,因为粮食很少。当时,谁家传出的石磨声多,证明那家的生活状况好,因为有粮食来磨面。一旦让队长记住,那么分救济粮时就会分不到了,农家为了不让队长或干部们发现,一般到半夜才开始磨面。那石磨磨出来的面粉不管做饭,蒸馒头吃起来一股子纯纯麦子面香味儿,至今难忘!
磨面前会根据自家粮食的多少,或吃用的时间来决定淘多少。我们这个家庭有十多口人,一般一次也就淘三四斗麦子。淘粮食时将麦子用簸箕簸后,捡取里面的小石子或杂物,然后倒入一个盛满水的大大地盆子里。用漏勺子在盆子里左右转几圈,将水上面漂浮麦子壳捞出,然后用漏勺子挖出麦子倒于一个方形的帘子上,等太阳晒干后装在袋子里放一天,第二日就开始磨面。
石磨是有两块圆形的石块组成,直径约为1。2米左右,相互摩擦的面上是石匠用钢钎子凿刻的石棱条纹,用得久了还要请石匠来锻磨。我的姑父赵国福,是方圆有名的“锻磨”匠人。石磨的安装,首先用石头或是土块磊成高约一米的墩子上,铺有石板凿制成的大圆盘,石磨的下层固定在这个石圆盘上。上层比下层厚,约为15公分左右,从下面的石磨中间穿一根钢筋棒,用于调整石磨间相互的摩擦力大小。石磨中间处有一个直径约3公分的小洞,是用来填麦子用的。上层边缘相距20公分处凿有两个小洞,穿上绳子将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固定于石磨上层的边上,木棒的一头拴上两根长长的麻绳,麻绳连着两根约15公分的小木棒。一般磨面时,都用驴来拉磨,因为驴比较乖,将一个用牛皮制作的围脖子套在驴的脖根处,然后加板子放置于围脖子链接好,蒙住驴的双眼并在驴的嘴上带上一个套子,用一根小棍将驴的头和石磨之间的距离保持不变。磨面等到第一次麦子全部磨碎后,磨出的面叫大麸面,第二、三遍开始磨出的面是最好的面粉,到第四次以后就是黑面,磨出的粗面挖到一个用尼龙制作的筛子里,放到一个大大的萝箱里,萝箱里面有两根细细的木棒搁置于中间,将萝面的筛子放到木棒上来回拉动,细细的面风就会落在箱内,此时磨坊里总是传出“嘚秋嘚秋”的吓驴声。
这天的晚饭,总能吃到一顿白面做的面条。当母亲及姑姑们擀面时,我总是等到将面切成面条后,连忙拿几根放在火上烧熟吃。这顿连汤带面的饭,总觉得比现在吃了一顿酒席还香。当时的面粉主要用于家里来了贵客,过年过节或是队里派来上面的工作队员才能做一顿面条,平常就是救济粮糊糊、洋芋蛋或是洋芋拌汤……
村子里转悠的人,也能闻到面条的香味儿。那些常寻吃的人,这时会来到家里,奶奶及家里人总是热情地让他们吃,而他们总说:“刚吃过,不吃不吃……”其实家里人都知道他没吃,便舀饭给他。“那,吃就吃一碗吧……”便接过饭碗吃了起来,等吃完后如果不谦虚地话,他们总说:“哎吆,这饭真香啊!那就再盛一碗吧……”家人最后即使自己不够吃,也会省下给来人盛上饭。
这种来来往往的谦让和言辞,是庄户人家的传统,也是那个年代造就的最高级文明的“寻饭语”。其技巧在于不明着表达自己的欲望,且能奉承对方达到自己能够吃上饭的目的。不像现在的人想着让你请吃,会直白地表出自己的目的。我从来就想不通这种语言的表达方式,究竟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
“推磨摇磨,推磨,摇磨,推磨磨,赶响午。推一升,喂鸭青,推一箩,喂鸭婆,鸭婆生个崩崩蛋,包到锅头团团转。”每次想起这首朴实的故乡童谣,关于石磨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
石磨是用来加工粮食的,可以把玉米、小麦、豆子、米、磨成粉或浆。石磨的打造很简单,由两扇扁圆柱形的石块做成。下扇中间有一个短的轴,上扇有个大小适中的磨眼,粮食通过磨眼进入磨堂,均匀分布到磨堂四周,被磨成粉末、颗粒或浆糊,从夹缝慢慢流到磨盘上。
可别小看了石磨,磨粮食是很有讲究的。小麦磨成面粉,要磨好几次才磨得细。给猪吃的玉米磨成颗粒,粗粗磨一次就行了。粮食磨粗,磨细,也是有讲究的。想磨粗点,就在推磨时添多添勤,想磨细点,就在推磨时添少添慢。磨湿豆子,要加点泡涨了的米,磨出来点的豆腐才嫩滑绵软。
我们双朝门村分十个队,我们是八队,八队虽然不大,又穷困又偏僻,但是几乎每家人房前屋后都有个石磨。这些石磨是小型的手磨,只有麻筛大小,女人端根板凳坐在石磨边,用两只手就能推动石磨。如果用磨担钩推磨,就更轻巧了。只要抓紧推杆,顺着它一推一拉,连七八岁的小孩也能来回轻松推动。
手磨虽然轻巧,但是不如腰磨磨得多磨得细,队里的人都喜欢用腰磨推粮食。八队除了清田、大土垭口、作家房子三个地方人多,就是刘石匠家磨房的人多了。磨房里有个青石腰磨,非常大,有晒淀粉的簸箕那么大,容得下三四个小孩子坐在上面拍烟盒。
腰磨大,自然就沉,女人和小孩是推不动的,只有身强力壮的男人才推得动。推腰磨是一件挺辛苦的事情,先用一根粗绳子系在大大的磨架子上,然后用一根扁担架在绳子上,最后将扁担靠在腰间或背上来回推动。
大腰磨是刘石匠的爷爷打的,算起来有些年代了。刘石匠七十多岁,力气大,精神好,推磨快。一挑满满的干苞谷,他推完了脸不红筋不涨,他家的刘奶奶笑骂他是牛变的,一辈子不生病不吃药,不怕苦不怕累。刘石匠家里每次吃回锅肉,都要端到大腰磨边来吃。有时候吃高兴了,他会将别人家的小孩放到磨子上,慢慢飞旋。小孩坐在大腰磨上,感觉像坐飞机,飘飘悠悠的,头都旋晕了,还舍不得下来。
刘石匠这人,是个老古董,让小孩喜欢也让小孩讨厌。他家那两头大母猪,年年都要生许多小猪,小猪跟小孩一样好吃,要吃炒熟了的玉米碗豆颗粒。因此,刘石匠每隔几天就要到磨房来推炒熟了的玉米和碗豆。刘石匠闭着眼睛推磨,一边推一边往磨眼里添加玉米碗豆。一群小孩假装在一旁玩耍,时不时跳起来偷磨盘里的玉米和碗豆颗粒吃。刘石匠突然睁开眼睛,小孩吓得惊惶失措作鸟兽散,他不骂不追,也不说话,继续推他的磨。这是小孩喜欢他的原因。
刘石匠爱放屁,放得是惊天动地。推磨时放屁放得更是别开生面。推一转磨,放一个屁,一个比一个响,一个比一个怪,有时一个屁要连续放一圈。小孩忍不住哄笑,刘石匠会不以为然地说,笑啥子笑,打个屁,出口气,人吃五谷杂粮,哪个不打屁哟?直笑得小孩们在地上打滚。刘石匠重男轻女,老说男孩是给自已养的,女孩是给别人养的。这两点,是小孩讨厌他的原因。
冬天是农闲,学生又放假,磨房里的人特别多。男人推磨抽烟,女人缝毛衣绣鞋子,摆龙门阵,有时也无伤大雅地说说东家长西家短。小孩在一边躲猫猫嬉戏疯闹。后来,村边的大路口有了柴油加工机,也有了电动加工机,加工粮食又快捷又方便。只是加工出的粮食不如石磨磨的自然醇香,而且加工费挺贵,大家还是习惯把粮食挑到到磨房,用大腰磨推。
过年时,磨吊浆汤圆,是最让人兴奋的了。队里有糯米的人家,把泡好的糯米端到磨房,依次排好队,磨扇和磨盘之间白花花的泡沫,像串串晶丽的花朵在绽放。没有糯米的人家,也会分到一小袋糯米浆糊,拿回家吊在厨房里,等着初一天吃汤圆。这个时候,我们八队的人,不论本姓还是外姓,都亲热得像一家。
刘石匠死后,磨房和大石磨被他的儿子们拆掉,修成了漂亮的楼房。
故乡的石磨,将长久地在我的文字里转动。
回乡下探望岳父母,在他们家的院门口发现了一对石磨。
石磨很大,红褐色的花岗岩制成。它们各自躺在大门两侧的柿树下,被一些碎木棍半掩着。石磨上的沟槽清晰可辨,雨水把它朝上的一面冲刷得干干净净。每逢夏秋季节,三三两两的村民来此纳凉,喜欢坐在石磨上谈天说地。据岳母讲,这对石磨是当地驻军的一位团长从漯河买来,作为礼物送给村民的。
有人建议把石磨砌进路沟的护坡,省得碍眼碍事。岳母不同意。我知道,她对石磨怀着深深的感情。凡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都不会忘记石磨的功劳——石磨方便了农民的生活,咿咿呀呀的转动的石磨成了历史的剪影,定格在一代两代人的心中。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广大农村,每个村庄都有一两盘石磨。靠了这石磨,金黄的麦子才变成了白花花的面粉,做成了令人眼馋的馒头。我们村只有一个磨房,两盘磨轮流“上岗”。那时磨面得提前“挂号”,轮到了就使劲磨上一套,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经常是起五更磨面,天明正好懈磨,既磨了面,又不耽误白天下地干活。轮到磨面的前几天,母亲淘了粮食,在苇席上摊开,晒到轻轻一咬“嘎嘣”一声就收起来。既不能晒得太干,也不能晒不干。太干了磨出来的面黑,不干出面率低。磨面的时候,要给驴子套上夹板,戴上蒙眼,这样驴子就只知道围着石磨转圈,不会偷嘴吃。罗面是在一个大木箱里进行的,箱子里架两根圆木杆,手抓着罗圈在上面来回滑动,雪白的面粉就会从罗底漏下,堆在面箱里。麦子经过几遍研磨,最后剩下的是麸子,可以喂猪养鸡。懈磨后,不能急于赶驴走,要抓几把草木灰撒在地上,待驴翻来覆去的打几个滚后,才能牵出去喂养。
为了多挣些工分,我家在大集体时养着一头驴,放驴便成了我的差事。然而,养驴也有好处。每逢给驴磨料,趁母亲不注意,我都要抓一把炒熟的黄豆,一颗一颗的丢进嘴里,慢慢的嚼着。那股香味简直是当年最美的享受。其时,大多情况下,我的鬼把戏是逃不过母亲的眼睛的,她只不过装着看不见罢了——一个做母亲的,理解那个年代的孩子。
如今,石磨早已退役,我们吃的面粉都是面粉厂加工的,甚至许多农民把小麦存到面粉厂里,需要面粉时直接去取,少了存储的麻烦。现在,在农村很少见到石磨了,退到幕后的它们自甘寂寞,任凭人们冷落和处置。也许,它们明白,完成了应尽的历史使命,适时的谢幕就是最大的幸福。
那些曾经装点了我们的生活的石磨啊,虽然走出了历史的舞台,却走不出我记忆的长河,它永远是其中的一朵耀眼的浪花。
老屋,荒芜,颓败,苍凉。
许久没有履迹的天井,青草自由自在地蔓生,间杂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菜,遍地葱绿,给这落寞的老屋小院带来了一丝生气。紧挨灶房的那条小水沟早已干涸,周遭爬满了厚厚的青苔。不经意间,我瞧见一副石磨孤伶伶地斜置于沟边,冷冷的,默默的,布满了蜘蛛网,不知道它被遗弃在这儿挨过了多少时光。搬离老家快二十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石磨还在。
这副历经岁月沧桑的石磨,虽然久未亲近,见它还是如遇老友,感到格外的熟悉而亲切,凝视之刻,那尘封于心底有关石磨的记忆碎片,瞬间被激活,被复合。
石磨系祖辈家传旧物,究竟走过多少春花秋月,还无从考证。它由两扇圆石组成,材质为淡青色的青石,打制得轮廓圆润,光滑细腻。磨的上扇有杯口大的磨眼,要磨的东西就是从这儿流入磨膛;下扇的直径比上扇要大,除了与上扇重合部分外,边上还凿有宽宽的石槽,以便聚集从磨膛里磨出来的粉或浆。
石磨上下两扇相对的一面称磨膛,各被錾出颇有规则的纹理——磨齿,从磨眼里下来的颗粒,就是沿着这些磨齿纹理,经重压旋转而碾成粉末,最后落到边槽里。磨齿錾得好的石磨,磨粉能既细又快,犹如我家的石磨,颇为街坊四邻所喜爱。所以说,錾磨是很有讲究的技术活,必须由专业的錾磨师傅操刀。
石磨平时并不常用,但逢年过节就会十分忙碌,如元宵、清明、七夕、重阳、冬至、腊月,家家户户都要磨粉磨浆,或做饼或炊糕或搓汤圆。街坊上备有石磨的人家并不多,这时要使用石磨,就要事先到有石磨的主家预约或排队轮用。
自己家中的这么一副石磨,孩提时对磨粉就不陌生了。磨粉是一项体力活,个子还够不着磨把时,我只会在边上好奇地做看客;能够着磨把、还缺少力气独自转动磨盘时,有时也会自告奋勇地和奶奶一起合力推磨。在奶奶的指导下,我懂得了磨粉的窍门:不能用死劲,在用力推磨时也要借力拉磨,这一推一拉,平均使力,才能使石磨匀速旋转。
真正会推磨大概在我读高小时,那时春游、秋游要自备干粮作中餐,为此学校会提前放学,让同学们回家磨粉做米饼,这磨粉的事就必须亲力亲为了。当然,那时那刻的推磨会特别乐意,,心情也会特别的兴奋舒畅,踏春郊游,这有吃有玩的美事,每次都是期盼已久的。
磨粉最怕在腊月,年糕粉、箬糕粉、炊糕粉都需要磨,而且量又大,一磨就需大半天,常常被累得腰酸臂痛。记得一次磨炊糕粉,奶奶有事离开了,我正磨得心烦,便故意加快了磨眼的流米速度,磨膛里米粒增多后,感觉石磨一下子轻了许多,只听磨声隆隆,米粉纷纷散落,待奶奶外出回来,我已大功告成可玩耍了。本以为会听到赞许,却没想到挨了奶奶的教训:“米粉磨成这么粗,只会糟蹋了粮食。无论干什么事,都要认真勤快,懒堕的人,终将一事无成。”
我玩得正在兴头,顿时怏怏不乐,跑到一边直生闷气。稍后回头看到年迈的奶奶,脸颊通红,额头渗汗,依然在默默推着磨,我惭愧了,赶紧走过去从奶奶手里抢过磨把,一鼓作气把粗米粉重新磨过一次。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磨粉返工,因为我从中感悟了一些道理。
时光荏苒,岁月最终淘汰了陈旧的生产工具,电动磨粉机风靡县城后,推磨成了渐行渐远的往事,家中的石磨也极少有人借用,被闲置一隅。后来连錾磨的师傅都无处可找,那“吱嘎吱嘎”的磨粉声也自然嘎然而止。在二十一世纪的当下,后生晚辈不知道石磨为何物,也就不足为怪了。
石磨作为传统的粮食加工必备工具,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时期,据说乃战国时期的鲁班所发明,最初叫硙(wei),汉代始称磨。宋人刘子翠曾写过《石磨》诗:“盘石轮囷隐涧幽,烟笼月照几经秋。可怜琢作团团磨,终日随人转不休。”
随着时代的变迁及社会的发展,石磨如今已完成了历史的使命,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然而,这些年代久远的石磨,因为沉积了许多历史和文化的内涵,成了收藏家心目中的古董、新宠。为了不埋汰祖传的旧物,让其有更好的归宿,我把石磨赠给母校,希冀它长留人间,让更多年轻学子知道它,了解它,珍惜它。
石磨有幸,见证着岁月的逝去与社会的进步;我也有幸,年少时与石磨有缘,留下这段的温馨记忆,一直珍藏心底!
我童年的记忆就是从那盘石磨开始的,因为只要石磨唱起“嘎吱嘎吱”的有节奏的古老的歌谣就预示着要吃好的了——油炸糕!
不知从何时起,娘家村东头学校外面那盘石磨就盘踞于我心头,每次去娘家,老要看看那盘石磨。不知何时,那盘石磨消失了,每次回娘家,心头空落落的,总觉得遗失了点什么。这次去乔家大院看到偏院一隅保存完好的石磨,娘家石磨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有关石磨的记忆在我心头点点滴滴复活了。
每次有客人来,妈妈就会用笸箩、簸箕细心筛簸她精心保存的黄米,用水淘洗过,稍稍晾干些。就把几块清洗干净的抹布、一把专用的高粱秸做的笤帚塞给我:“文英,和妈推碾子去,中午有有糕吃!”,童年的肚子总是饿得慌,童年的肚子总是盼望着有好吃的。听到有好吃的,我欢呼雀跃,早一溜风跑到石磨边,先用笤帚把石磨上的灰尘扫掉,然后用抹布分几次把石碾、石面擦得纤尘不沾,再跑到不远处的小河里把抹布了,晾晒在石头上。等我做完这些,妈妈也就端着那些米来了,妈妈把米倒入石碾底下,我就开始推着磨杆转圈。不记得最初推磨的我几岁,只记得我比磨盘高不了多少,石碾欺负我人小力薄,哼哼呀呀不愿意动弹,可是那几个哥哥早玩得无影无踪,年幼的弟弟妹妹在院子里捉迷藏,除了我谁还能帮妈妈?妈妈说:“到磨杆最边上就推动了!”那时的我没学过杆杆原理,怎么能相信呢?心里很不服气,说:“我离它这么近,它都不动,离远了它还动?”妈妈说:“不信!你试试!”尽管半信半疑,但听惯妈妈话的我还是照着做了,嘿!果真那沉重的石碾动起来了!妈妈到另一边去推一边整理着石面上的米粒,把它们扫到石碾底下。米粒就在我一圈圈的走动下,就在石碾吱嘎吱嘎的响声中压碎了,推一会儿碾子,妈妈就把米面弄簸箕、面箩里颠簸一顿,三四个回合下来,本来就不多的那点糕面就磨好了。
过节时,家家户户都要碾米吃糕,石磨周围就热闹起来了。只要是好天气,几乎连续四五天,石磨旁都热闹的像赶集:大姑娘小媳妇干脆拿着针线活来这里凑热闹聊天,小伙子们也追来说说笑笑,小孩子们在一边追打叫闹。大男人推起石碾就像风车转 ,不一会儿几家的糕面就完成了,一天要过十来家。
那几天,满村飘着油炸糕的香味儿。村妇们本就勤快,一样的油炸糕也要吃出不一样的味儿,还要把自己家的拿出去送给邻居相互品尝。这不,东家的糕里包着菜豆馅,西邻的糕里包着土豆泥。我妈妈则是把豌豆煮熟,用擀面棒砸碎成泥样包糕里,当然很受欢迎。偶尔有几户人家糕里包了红糖,那就要被乡邻们羡慕几天的。那时人们经常半饥不饱,能吃到到美味的油糕,那真是祖上烧了高香啊!而不同滋味的油糕互相交换着吃,更是吃出了乡里乡亲那份淳朴热情的乡土味!
就这样,那盘石磨一直推着我的年轮转啊转。转着我长大离家读书,转得油炸糕不再成为人们念念不忘的好食品,也把它自己转出了历史的轨道。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父亲在村里建起磨面房开始,它就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但它还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似乎在等待着外出归来的人们品味那满嘴流油的炸糕香。但,它最终什么也没等到就消逝了,消逝在我们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的童年记忆里!消失在那永远不可能再满村飘香的油炸糕美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