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性格核心,乃是他的真率。他的屡遭贬斥,从外部原因来说,是北宋党争的产物;从他自身的原因来看,则毋宁说是一场性格悲剧。苏轼的“真”,使他心中无所牵挂,胸怀坦荡,虽累遭打击而乐观情怀不变,故有此旷达。王水照先生对苏轼的“真率”性格最有体会。他说:“保持一己真率的个性,追求无饰的自然人格,是苏轼人生观、文学观构成的核心。”可谓一语中的。王先生没有详细论述苏轼的真率性格及其对文学的影响。
早在少年时代,苏轼的父亲苏询就注意到了苏轼、苏辙两兄弟性格的不同。苏轼自幼才华横溢,至嘉佑二年(1057 )一举进士及第,名震京师。从此宦海沉浮,屡遭不幸。在坎坷的仕途上走遍了天南海北的苏轼飘泊无归,已是“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这使其不得不对自己归根何处及早进行周全考虑。苏轼在各地为官时均以体恤人民疾苦为己任,再加上他富有魅力的才华,乐观豁达的胸襟,热爱生活的本性使他无论官居何处,都深受各地人民的爱戴和崇敬。对将来卜居何处,他有太多选择,这与他随遇而安的个性是分不开的。苏轼性格豪放不羁,锋芒毕露,确实‘不外饰’。结果一生屡遭贬斥,差点被杀头。辙是车子碾过的印迹,它既无车之功,也无翻车之祸,‘善处乎祸福之间’。苏辙性格冲和淡泊,深沉不露,所以在以后激烈的党争中,虽然也屡遭贬斥,但终能免祸,悠闲地度过了晚年。
青年时代的苏轼,由于得到欧阳修的提携,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但随着王安石变法的推行,苏轼的厄运也就接踵而来,屡遭贬滴,越贬越远。去世前两个月,苏轼在画家李公麟为他作的画像上题诗一首: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檐州。真是沉痛之极。虽然苏轼在历次党争中都是处于被排挤、受打击的处境,但苏轼并没有苟容取合。王安石变法,苏轼觉得新法过于激进,为害百姓,反对变法,因此遭到新党排斤,通判杭州。他离京时,友人文同曾劝他说:“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叶梦得《 石林诗话》 卷中)但苏轼并没有听从朋友好意到湖州的九年间的劝告。从通判杭州到湖州的九年间,针对当时新法的流弊,他写了一系列的政治讽刺诗,如《汤村开运盐河雨中督役》《 山村五绝》 《 吴中田妇叹》 等。 苏轼对王安石变法是持反对态度的。但他在任地方官期间,看到了新法的某些利民之处,于是改变了对新法的态度,并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对虽和他政见不同、但学问道德高人一品的王安石、司马光都是十分敬仰的。但对于那些假道学,苏轼则毫不留情地揭出他们的真面目。苏轼始终坚持维护自己的人格。而对外界强加于他的打击、压迫,苏轼都忍不住要在作品中发泄不满。
在他的一生中,留下了许多诗词歌赋,在他的作品中体现了他的性格以及思想。东坡词中,有一个或显或隐、贯穿始终的基调,我们不妨称之为“人生咏叹调”。与之相伴随的,则是作者持续不断的人生思考:其广度和深度在词史上都是前无古人的。
东玻词所体现的人生思考主要有以下三对人生矛盾:
1、出仕与退隐
苏轼早在26 岁时即踏上仕途,长时间在宦海浮沉,反复地面临着人生抉择,尤其是在感到失落以及在政治上受挫,遭致贬窜之时。孺家入世思想本是他的“主心骨”
,早年“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的豪言壮语,最能代表他对事功的向往和追求。然而日久而事功无多,便渐渐倾向恬退:“搔首赋归欤,自觉功名懒更疏”,“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在经历了宦海浮沉之后,词人更体悟到仕途的曲折与险恶:“三十三年飘流江海,万里烟浪云帆。”其退隐的内在要求自然格外强烈。而一旦被朝廷“放归”却又想到功业未建不由慷慨悲歌起来:“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可见词人仍在出入之间排徊。在词人看来,解决这一矛盾最好的办法是功成身退:“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
2、理想与现实
词人尽管怀抱着“致君尧舜”的理想,但现实却难尽如人意:烦冗的宦务与频繁的调动使他身不由己:“长恨此身非我的,何时忘却营营”; “人生底事,来往如梭”。他的飘泊感、沦落感、厌倦感也油然而生:“生人到处萍飘泊”; “天涯同是伤沦落”。乌台诗案,黄州及岭海两度流贬,都曾使词人的理想破碎,“宦游处,青山白浪,万重千迭”。词句饱含曲折和难言的苦衷!词人忽而迷惘:“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 忽而自嘲:“三入承明,四至九卿,问书生、何辱何荣”;忽而负屈:“问公何事,不语书空”;忽而沉痛:“珠泪溅,丹衷碎”;这些都是由仕途的.升沉不定所引发的。
词人从现实出发,走向理想的步履为什么那样艰难?一是朝廷党争的存在,各派彼此掣肘,互相攻伐,争斗不休,使苏轼难以大展经纶。二是宋王朝国力的贫弱,再加上国策的保守,决定了统治者不可能有大的作为,“道大难容,才高见嫉”(薛瑞生语),苏轼的命运不问可知。那么,如何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种种矛盾?苏轼的回答大致是:“淡化功名意识;守着“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的随机应变的人生哲学;抱定“乐天知命”的处世态度。
3、宇宙与人生
这是一个沉重的带有根本性的课题。苏轼在带有神话色彩的奇想中触及了对宇宙无穷与人生短暂的深刻矛盾。有见于此,他对于日居月诸时不我待异常敏感“人事凄凉,回首便他年”;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这对于人生短促的慨叹,与其惜花伤春之词同样表现出对生命本体的忧思。但苏轼并非一味浩叹,他在《赤壁赋》中就从宏观的角度提出了一种达观的诠释:“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他在词作中常常表现出对生活、对人生的热爱就与这种达观的态度相表里。
我以为东坡词中最值得关注的,还是那些富有积极思想意义的部分。
对现实人生的热爱,在顺境中的淡泊,在逆境中的从容,面对境遇变化时的通达。东坡词所作的人生思考超出凡俗,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作者汲取了儒释道三家思想的积极因素。儒家的入世和有为,引导他热爱生活和人生;道家的无为特别是庄子的齐物论,又使他淡泊名利,在逆境中也显得从容自如;佛家的静达圆通,则启迪他走向圆融和通达。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作者对审美的人生境界的不懈追求,企图达到对人生功利境界的超越: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身处逆境,都是如此。
苏轼在其词作中表达的关于人生哲理的沉思,无疑体现了一种深切的人文关怀,能给后人以有益的启示以至精神的滋养。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1101 年8 月24 日),一代文豪苏东坡逝世于常州,距今已经900多年了。历朝历代乃至当今的中国人都时刻怀念着这位文坛巨子,罕见的全才、奇才。他兼擅诗词文、书法、绘画的非凡才华,至今为人们所称羡;他颠沛流离的宦海生涯、浪迹天涯的人生经历,至今为人们所慨叹;他开朗豁达的胸襟、刚正不阿的气节,至今为人们所景慕;乃至他的传闻、轶事、佳话也是妇孺皆知。清人周启隽说得好:“先生蜀人也,生于蜀而不拘乎蜀,先生盖天下士矣。”苏轼的故乡虽在四川眉山,然而苏轼也是常州人的骄傲。900 年前,苏轼在常州与世长辞。从此,他的一腔浩然正气在江南大地上回荡。常州作为苏轼魂系江南的终老之所,他的足迹几乎遍布常州的各个角落,这正是“莹域所藏,寝庙所寄,虽非其乡而谓之乡人可也”。
总之,苏轼无论为人还是为文,都是一任他的真率性格自然流露。后人高度赞扬了苏轼的“真”。方东树《 昭昧詹言》 云:“东坡… ,自以真骨面目与天下相见,随意吐属,自然高妙。” 王水照先生说:“崇尚本真自然,反对对人性的禁锢或伪饰,在苏轼的心目中,已不是一般的伦理原则和道德要求,而是一种对人类本体的根本追求。”当可作为对苏轼真率性格最好的评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