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宝绘堂记》的原文翻译
宝绘堂记
(宋)苏 轼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嵇康之达也,而好锻炼①。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
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
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
驸马都尉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远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宝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熙宁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记。(本文有删节)
【注】 ①锻炼:打铁。
【参考译文】
君子可以把心意寄托在事物中,但不可以沉溺在事物中。如果把心意寄托在事物中,即使事物很微小也会让人感到很快乐,即使事物珍奇也不会成为祸害。如果沉溺在事物中,即使事物很微小也会成为祸害,即使是珍奇的事物也不会让人感到快乐。老子说:“五色使人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五音使人的耳朵听不清声音,五味使人的口舌失去辨味的能力,骑马打猎使人心发狂。”但是圣人未曾因此而废除这四种东西,只是暂且用来寄托心意罢了。刘备有雄才大略,却性喜织毛物。嵇康恬静寡欲却喜爱打铁。阮孚狂放不羁却喜爱给鞋子涂蜡。这难道有什么美好的声音、颜色和气味吗?但他们以之为乐并且终身不厌弃。
事物之中最可喜而且足以取悦于人而不足以移动人心的,莫过于书和画了。但是到了沉溺(书画)而不能舍弃(的地步),那么这祸害将难以说尽。钟繇发展到因此吐血盗墓,宋孝武帝和王僧虔发展到因此互相猜忌,……这都是由于小孩子玩的把戏害了他们的国家,害了他们自身。这就是沉溺在事物中带来的祸害。
起初我在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喜好这两样东西。家里所有的书画,(我)都担心失去它们;别人拥有的'书画,只担心他们不肯给我。不久就自我嘲笑说:我看轻富贵而看重书,看轻生死而看重画,岂不是颠倒错乱,丧失自己的本心吗?从这以后就不再那样喜好(书画)了。看见喜欢的书画虽然当时也想再收藏它,然而被人取走了,也不再感到可惜。就像烟云从眼前飘过,百鸟的鸣叫从耳边掠过,为什么不愉快地接受呢?然而一旦消失,也就不再记挂。于是书画二物就常常带给我快乐,而不会为我造成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