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1月12日夜间,鲁迅在杨霁云编辑的《集外集》的序言中说:“我更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诗,而他偏爱到各处投稿,《语丝》一出版,他也就来了,有人赞成他,登了出来,我就作了一篇杂感,和他开一通玩笑,使他不能来,他也果然不来了。这是我和后来的‘新月派’积仇的第一步,《语丝》社同人中有几位也因此很不高兴我。”
那么,鲁迅究竟和徐志摩开了怎样的玩笑呢?
在1924年12月1日的《语丝》周刊第三号上,徐志摩发表了译诗《死尸》,诗有12段,每段只有4句,但徐志摩却在诗前发表了一大段感想,其中说:
“这首《死尸》是菩特莱尔(今通译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诗集里最恶亦最奇艳的一朵不朽的花。翻译当然只是糟蹋……”
在对波德莱尔的诗进行了一大通赞美之后,徐志摩说:“我自己更是一个乡下人!他的原诗我只能诵而不能懂;但真音乐原只要你听:水边的虫叫,梁间的燕语,山壑里的水响,松林里的涛——那只要你有耳朵听,你真能听时,这‘听’便是‘懂’。”“所以诗的真妙处不在他的字义里,却在他的不可捉摸的音节里。”“我不仅会听有音的乐,我也会听无音的乐(其实也有音就是你听不见)。我直认我是一个干脆的Mystu(拉丁语:神秘主义者)。为什么不?我深信宇宙的底质,人生的底质,一切有形的事物与无形的思想的底质——只是音乐,绝妙的音乐。天上的星,水里泅的乳白鸽,树林里冒的烟,朋友的信,战场上的炮。坟堆里的鬼磷,巷口那只石狮子,我昨夜的梦……无一不是音乐做成的,无一不是音乐。……你听不着就该怨你自己的耳轮太笨,或是皮粗,别怨我。”
这些过于神秘过于夸张过于主观的`话引起了鲁迅的反感,两个星期之后,鲁迅在12月15日的《语丝》周刊第五号上,发表了《“音乐”?》一文,其中说:“夜里睡不着,又计划着明天吃辣子鸡,又怕和前回吃过的那一碟做得不一样,愈加睡不着了。坐起来点灯看《语丝》,不幸就看见了徐志摩先生的神秘谈,——不,‘都是音乐’,是听到了音乐先生的音乐”,随后引了一段徐志摩的原话。针对徐志摩“你听不着就该怨你自己的耳轮太笨或是皮粗”的说法,鲁迅写道:“我这时立即疑心自己皮粗,用左手一摸右胳膊,的确并不滑;再一摸耳轮,却摸不出笨也与否。然而皮是粗定了。”随后,鲁迅仿照徐志摩译诗的格调写了一段似通非通的带有血腥、腐臭味道的“音乐”:“……无终始的金刚石天堂的娇袅鬼茱萸,蘸着半分之一的北斗的蓝血,将翠绿的忏悔写在腐烂的鹦哥伯伯的狗肺上!你不懂么?咄!吁,我将死矣!婀娜涟漪的天狼的香而秽恶的光明的利镞,射中了塌鼻阿牛的妖艳光滑蓬松而冰冷的秃头,一匹黯黮欢愉的瘦螳螂飞去了。哈,我不死矣!无终……”
写完这段话,鲁迅说:“危险,我又疑心我发热了,发昏了,立刻自省,即知道又不然。这不过是一面想吃辣子鸡,一面自己胡说八道;如果是发热发昏而听到的音乐,一定还要神秘些。”“我不幸终于难免成为一个苦韧的非Mystic(神秘主义者)了,怨谁呢。只能恭颂志摩先生的福气大,能听到这许多‘绝妙的音乐’而已。”除了讽刺徐志摩不着边际、故弄玄虚地说昏话,鲁迅意犹未尽,说:“然而音乐又何等好听呵,音乐呀!再来听一听罢,可惜而且可恨,在檐下已有麻雀儿叫起来了。”
在文章的最后,鲁迅对于崇尚唯美主义、神秘主义的文人们发出了一个警醒:“只要一叫而人们大抵震悚的怪鸱的真的恶声在那里!?”由此看来,鲁迅和徐志摩开玩笑是假,呼唤具有摧毁旧制度、旧道德的新生力量的早日到来是真。
鲁迅的这篇《“音乐”?》发表后,徐志摩保持了沉默,但并没有终止投稿。在1925年3月9日的《语丝》周刊第十七号上,发表了徐志摩翻译的英国作家ThomasHardy(托马斯·哈代)的一首诗,题目为《在一家饭店里》。
从此之后,徐志摩就真的不来投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