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望月怀远》诗评
张九龄是我比较喜欢的诗人之一,我总觉得他所站的高度是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这不仅仅是他岭南第一相的名衔,还在于他的诗中所流露的华贵高雅的气质。张说评论他的诗说“如轻缣素练,实济时用”,也就是说他的诗清和淡雅,却颇有济世之用。更有人说张九龄的诗开创了王、孟、储、韦一派,由此可见他的价值。
文人大多是希望建功立业的,尽管太多的时候是事与愿违,但学以致用应该说是所有人的梦想。张九龄是开元盛世的元勋之一,在玄宗朝颇有威望,要不然孟浩然先生也不会把自己的自荐信写成《临洞庭湖赠张丞相》。张九龄敢于直言,曾早早预料到安禄山的反叛,主张早除祸患,只可惜那个叫李隆基的主子被开元盛世的表象搞混了头脑。不过由此可见张九龄并不是个只会写诗的文人。
有时正值也未必是件好事,最终张九龄为李林甫所忌,受到排挤,罢政事,贬为荆州长史。一个人处于忧患之中奋发图强不是什么难事,难做到的是居安思危。李隆基也好,玄宗朝的其他显贵也好,实在应该学学魏征给他们的老祖太宗的谏书。我个人认为,这首《望月怀远》也是作于此时吧,因为它的意境与作者贬官时的心境太相符了。假如单单从爱情、友情、亲情方面去品读这首诗,也许就略显得狭隘了,我觉得张九龄在诗中传达的信息体现了他的理想抱负不得实现的落寞与凄凉,其一,张九龄有这个思想觉悟。其二,张九龄的诗文大多数是托物言志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首句就以气势磅礴的大手笔入题,通过对时间、空间的描写,把那种淡淡的哀愁描写出来,不仅让人浮想起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涛汹涌,水波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卷起层层白色的浪花,这一切又恰恰在柔和的月光之下。所见,黑夜漫漫,明月皎皎;所听,水声依依,波涛阵阵;所闻,海水清新;所觉,月光脉脉,海风湿润。好一派广阔的天地,好一个巨大的空间。独处于如此广阔的空间,谁不会产生孤独寂寞之感?这黑夜的力量委实太巨大了,它笼罩了一切,任何尘世间的一切实在太渺小了。它笼罩天地,笼罩着作者一颗曾经豪情万丈,曾经伟大,曾经不甘平凡的心。海水与明月,一动一静两相对比,不断转换。也许玄宗后期的时局也恰恰如黑夜一样沉沉的笼罩着大地,那水中的一轮随波逐流的明月的残影也如同作者漂泊孤独的心。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似。头顶的明月如同作者的理想,望之若见,追之却总不可得。理想与现实之间也许总有一种横亘着天地的距离,总有一段遥不可及的差距,恰恰如同天上的月与水中的月的差别。理想虽然高远,而自己却在尘世之中随波不定,一种在广阔的空间中的渺小感油然而生,那是在为开元盛世立下汗马功劳后被贬官的不甘,是呐喊、亢奋之后的一种凄凉,是独自的徘徊,是灵魂的独舞。这是常人体会不到的。
也许遥远的远方实在太遥不可及了,伟大的理想也不过是一种如梦如幻的想法。诗人把同样孤独的烛光吹灭,把自己置身于月夜之中,叫自己独自陷入黑夜之中,我觉得此时的想法也许是最敏锐、最纯洁、最高尚的。月光照进房间。洒满整个天地,银白色的月光之下,竟然觉得有些寒意,那不仅仅是身体的'寒意,更是心灵深处的一种孤独与无奈所带来的寒意。灭烛怜光满中的怜字用得好,诗人的灵魂毕竟是纯洁的,因此对这纯洁的月光也有了怜惜之意。是啊,月光照着风流得意的达官显贵,也照着穷苦困顿的平民百姓,它何曾有偏见呢?此一句又与开头相呼应,没有海上升明月,何来灭烛怜光满?没有灭烛怜光满,天涯共此时也就未显得奇妙了。觉露滋而披衣,又与竟夕遥相呼应,真是一唱三叹,余音绕梁。
“不堪盈手赠”出自陆机《拟明月何皎皎》诗中的“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诗人引用了原诗,却又高于原句。一个不堪带进了许多感情的色彩,增加了揽之不盈手的思想境地,在原诗物化于人的基础上又增加了物化于心的感情,体现了不盈手的失落与苦闷。假如现实太坏,那你该如何选择?是随波逐流还是众人皆醉而我独醒?诗人给我们提出了一个类似于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作者选择了什么?假如理想不可得,那倒不如到梦中与理想作一次欢娱的约会,倒不如去梦中一朝看尽长安花。这就是高明的张九龄。
可以说,张九龄的思想虽然被贬但还是很平静的,开元盛世那样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眼前的这点挫折也自然就是曾经沧海了。这也就是我喜欢张九龄的地方。孤独不失孤傲,平凡而绝不平庸,作者在诗文中透露一种老辣的气质。张九龄的诗文不求艳丽,而恰恰是这种文体越发显示出他经历的广泛,那是一种超越生活的平静,读他的诗,犹如听老者、智者的教导,犹如品一杯茶,可以使你心平气和。当然这不是叫人去磨灭理想、安于现状,而是教给我们一种对待生活的方法与态度,那就是以平常的心态去面对人生的宠辱,以一种踏实的状态去面对前面的挫折。张九龄毕竟是大家,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仁厚长者的风范,这也就比王勃、陈子昂这些急功近利之辈高明的地方。
诗人早已逝去,历史的硝烟早已散尽,当初的功业和曾至今?人们记住的只是一个叫张九龄名字,有谁去记作者那当初的心情?唯有这天涯共此时的明月,依旧照着这个世界,唯有这《望月怀远》的千古绝唱依旧被世人传唱至今。
读完此诗,张九龄把我带进某种不自觉地想象,那是对于表象之下的思考与理解,我在想,我们在人世间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王图霸业?开元盛世对于我们后人来说也许只不过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外壳。功名利禄?那些风流一时的貌似伟大的人物早已被风吹雨打去。日升月沉,草木枯荣,历史的大河奔腾不息,不会为谁所停留,那么我们该怎样却对待这短暂的人生呢?我不知道,张九龄也不知道,这个世上太多太多的人都不知道。
去吧,那海风阵阵、明月当空的夜;去吧,那些孤独苦闷。
反复挣扎的灵魂。我只知道那“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句尤在耳畔,那些为这个国家在月下徘徊的形象依旧在人们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