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台阶
周李立
莫先生和莫太太结婚三十五周年的这个夏天，莫家三口人决定去奥地利旅行，以纪念他们美满持久的婚姻。
这是独生女小莫的主意。小莫已经二十八岁了，在北京独居多年。
出发前，有些不好的兆头。莫先生和莫太太断断续续吵了一个月的架。
走出国门的莫先生和莫太太，大概对陌生的国家和语言都感到紧张，所以暂时放下了彼此看不顺眼的那些东西，相互照应着，心平气和地在维也纳待了三天。
对莫太太来说，萨尔茨堡比维也纳更可爱，因为“那是莫扎特的出生地”。
在萨尔茨堡酒店住下，莫先生开始抱怨莫扎特。于是，莫太太说：“不去了，不去了，没意思。”莫太太攒了三天的不满，爆发了。
“那我去了!”莫先生也不安抚，扔下话后便独自离开房间，下楼乘车。
小莫想上楼找母亲，刚巧看见莫太太满脸委屈地出了电梯。莫太太是人民教师，一辈子知书达理，所以不会让自己影响集体行程。但她明显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让莫先生恼火。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委屈，就从他不知道奥地利有两个施特劳斯时开始。
莫家的内部矛盾让气氛紧张，于是几个敏感的游客打起精神开始闲聊。
“多好的广场，怎么没人跳广场舞呢?”
导游也颇有兴致地介绍：“前阵来过一个中国大妈旅游团，刚在广场拉开架势，警察就来了，说不许非法集会。”
“啊?”一位风韵犹存的女游客显然很不满，“我们锻炼身体，怎么就成非法集会了?”
“因为低俗。”莫太太忍不住插话，一本正经地说。
莫先生赶紧圆场：“不是低俗，是通俗，哈……”
“凤凰传奇、《小苹果》、骑马舞……都是什么啊……”莫太太的声音很小，刚够坐她身边的小莫听见。
前排的莫先生却扭过头来，说：“你说人家低俗，不就是因为学校退休老师跳广场舞都不要你吗!”
这句话足够恶毒，恶毒到让莫太太不再为莫先生留情面。她像是要揭开一个重大秘密般，鼓足勇气说：“你还说我，我非告诉你女儿——你爸打麻将，把老马的脑袋打开花了，还不让我告诉你!”
莫先生说：“那能怪我吗?麻将飞起来，我怎么知道那么巧，刚刚砸在他脑袋上。
莫先生退休后热爱上打麻将，莫太太无法与莫先生在打麻将这件事上同乐。莫太太不去跳广场舞。原因如她所说，那毫无美感。但莫先生以为，其实是莫太太音乐老师的身份，让大家对她敬而远之。
“要不是还能跟我生个气，她就真没事干了。”莫先生说。
小莫自然想起了历尽沧桑的自己。她很早就结婚，离婚也早。成家又分家的两套烦琐程序都走完，总共才用了不到三年。热恋是把火，不知怎么就烧起来了;出轨的男人也是把火，星星点点，也能燎原。如今，她更愿意多陪父母。
“我们现在到了米拉贝尔花园，《音乐之声》的拍摄地。”导游介绍。
“果然很眼熟。”小莫的童年教育里少不了《音乐之声》，虽然她从来都更关注玛利亚修女的爱情。
小莫当然会记得，玛利亚对爱情其实也曾逃过、不知所措过，但小莫认为，那不过是电影，所以玛利亚才会如愿。而现实中，爱情在玛利亚与上校逃往瑞士时，才刚刚开始。那其实也不会有太多悬念：他们要么彼此厌倦到老，就像父母;要么眨眼间分开，就像自己和前夫。
在号称阿尔卑斯山以北最美的花园里，各怀心事的莫家三人毫无游玩心情，他们像是约好一般紧跟着导游。
“这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导游带领着莫家人，沿石板路从玫瑰山顶往花园另一端走。既然莫家人没有兴趣在玫瑰山留影，那么按惯例，他该带他们去看“天使的台阶”。
什么是‘天使的台阶’?”小莫问。
“小姐还未成家?那你只能看着你父母登上天使的台阶了。”
“哦，就是象征爱情呗，景点的噱头，你们都这样。”小莫意兴阑珊。
导游或许出于不甘，还是把“天使的台阶”的.秘密，讲给了莫太太。
“1818年的大火烧毁了整座花园。这段楼梯是唯一留下的东西。人们认为这是天使对爱情的呵护，所以把它修复成现在的样子，命名为‘天使的台阶’。
“烧光了不更好吗?”莫太太总能说出这样扫兴的话。她根本没理会导游的建议——跟结婚三十五年的丈夫走上这段浴火重生的台阶。因为那高高的台阶看上去那么冰冷，让她感觉不到一点爱情的暖意。她本来可以给自己争取的知青返城名额，她本来将成为大学教授而不是小学音乐老师，还有一定会存在的那个更能理解她的伴侣……
母亲只能把目光转向女儿，以缓解内心如冰冻般的不适。
莫太太、莫先生和导游都没有注意到，小莫在他们三人觉出尴尬并只得离开后，独自轻轻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上了“天使的台阶”。她甚至还仔细数了数，那一共是三十五级台阶。
(摘编自《读者》2015年第8期)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5分)
A.小莫婚姻不如意，使得她对玛利亚修女的爱情特别关注，她认为电影中玛利亚修女的爱情一点都不现实。
B.本文以莫家三口到奥地利旅游为线索，展现了父母磕磕绊绊的婚姻生活场景，写出了两代、三人对爱情人生的所思所求。
C.本文借用语言描写来展现人物性格，莫先生与莫太太两个人物形象在相互争吵、抬杠的过程中逐渐丰满而富于个性。
D.莫先生和莫太太漫长的赌气的根源是莫先生打麻将把别人的脑袋打开了花，捅了篓子，且莫太太自恃身份不愿与莫先生同乐。
E.小说以“天使的台阶”为题，寄寓了作者对美好爱情的赞美。文末小莫“迫不及待的跑上‘天使的阶梯’”表达了她对父母爱情的美好祝福。
(2)文章写到了莫太太对莫先生诸多抱怨和不满，请概括莫太太有哪些不满，并结合文章内容分析。(6分)
(3)莫太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请结合原文简要分析。(6分)
(4)文章第一段说莫家三口去奥地利旅行是为了纪念莫先生和莫太太美满持久的婚姻，你认为他们的婚姻美满吗?请结合原文分析说明。(8分)
参考答案
12.(1)B项3分，C项2分，E项1分)(A项，“婚姻不如意”与“对玛利亚修女的爱情特别关注”没有因果关联。C项，本文还借用了大量的心理描写。D项，根源一说于文无据，且不愿意与莫先生同乐并不是莫太太自恃身份。E项，文小莫跑上台阶表明她对美好爱情生活的向往。)
(2)① 莫先生不解音律，难以有共同语言和爱好。到奥地利旅游，明知道自己喜欢莫扎特还抱怨莫扎特，也不知道奥地利有两个施特劳斯。(1分)②自己不去跳广场舞莫先生不仅不理解陪伴，还挖苦攻击。(1分)③莫先生打麻将惹来麻烦。(2分)④自己为莫先生牺牲很大却得不到理解和体贴。莫太太觉得自己本来可以再当知青时回到城里，可以成为大学教授，可以找到一个更理解自己的丈夫。(2分)
(3)① 对音乐有特别有爱好，追求高雅。她喜欢莫扎特，追求高雅音乐，认为广场舞低俗②知书达理，识大体。虽然心怀委屈，但忍辱负重不影响行程。③心直口快，直率。众人闲聊广场舞时脱口而出“低俗”评价，认为“天使的阶梯”烧光了更好。④曲高和寡，生活孤独，鲜有人理解。作为音乐老师，退休教师跳广场舞时也敬而远之，自己又不喜欢打麻将，女儿在北京工作。(每点2分，任答3点)
(4)示例一：①小莫父母的婚姻是美满的。②莫先生和莫太太实际上是以一种特殊的生活形式来演绎爱情与婚姻。他们互相争吵，互相埋怨，甚至彼此厌倦，但就是这种埋怨与厌倦中相依相守，演绎美满持久的婚姻。(2分)③莫先生和太太作为留守老人，生活枯燥无味，相互争吵埋怨来消磨孤寂无聊的时光。(2分)④他们都能彼此守护维持婚姻的责任，莫太太的付出，莫先生的包容，让他们的婚姻得以持久。(2分)⑤与之相反，小莫与丈夫结婚快，彼此了解不足，且其丈夫的责任承担不够，导致婚姻不幸。文末写小莫迫不及待的跑上天使的台阶，也说明，相对而言，小莫宁愿意向父母一样，虽有争吵但却能相依相守演绎美满持久的婚姻。(2分)
示例二：①小莫父母的婚姻是不美满的。②莫太太为维持婚姻而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她为此放弃了理想、追求，得不到理解，没有知音，内心有“冰冻般的不适”。 ③莫先生与莫太太没有共同的爱好，因自己不解音律而受到莫太太的嫌弃。(3分)④他们虽然在维持着婚姻本身，但仅仅只出于一种责任，没有真正爱情。(2 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