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娟是由刘亮程发现的,虽然他们写的都是新疆牧区,但她写的比刘亮程更生动鲜活,更有独特的地域色彩,也更吸引人。
写《九篇雪》时的李娟,在粗砺的生活里以纯真自然的笔触来描摹她的世界,写作才刚刚开始……有很多错别字,然而就是那些错别字也透着灵动可爱,因为通过它们,我们距离她笔下的生活更近了。
过去有鲁迅和绍兴,沈从文和湘西,张爱玲和上海,汪曾祺和昆明,现在,我们欣喜地看到,有李娟和新疆阿勒泰(她另有一本散文集就叫《我的阿勒泰》)。像李娟一样生活在避远之地的人有很多,可是能像她一样用心去再现那些生活那些人群的少之又少。离开出生生长的小镇到繁华都市以文字为生的人,远没有李娟写得好,那可能是别一重悲哀。他们所谓的优越感和同情心都没有让文字呈现更大的力量。而在最切近自然最质朴的某一处地域,李娟抵达了远方。天地间有大素材。这就应了桑格格那个书名:不留心,看不见…
我们常常遇到抱怨没时间写作的人,其实都是在为不写或写不出找借口。你看李娟当时连本像样的稿纸都没有,更别说电脑了。在棚屋随时会被狂风暴雨掀翻屋顶时,你说她就有很多的时间写作么?她是时刻在为生存奔忙!她写到在河边翻看自己的稿子时,我心里都一阵着急,生怕一阵风把她的稿子吹落进河里。
生活无疑是艰难的,可是不能说不快乐,不能说精神生活也是贫乏的。她的文字总是逗得我伏案大笑。那活灵活现的哈萨克牧民,做小卖部生意的妈妈,乃至为了去听弹唱会遭遇的十六七岁的小色狼,全都令人捧腹大笑。她在《有关酒鬼的没有意义的记叙》中写:“当然不是所的的欠条都能保证酒鬼的信誉。我妈为此吃了不少亏。其中最惨痛的`一次是她那天在没有问清楚的前提下居然放心大胆地把欠条交给对方签写——半年后我妈急了,拿着那张鬼画符似地爬满蚯蚓虫线的破纸片到处找人请教。翻译过来居然写的是:阿姨,我是酒鬼。”读到这里,你眼前一定出现了那个觉得哈萨克牧民长得都一样也不认识他们的文字的汉族妈妈在他们中打交道的样子,李娟不像一些人在文字里“母亲母亲”地称呼,所以那份生动亲切真的是无时不刻都跃然纸上。
她以极其豁达甚至以苦作乐的态度对待一切。冬天蔬菜水果极度缺乏,连一只干掉的萝卜也是好的,要是再有一棵大白菜,那就是无尚美味了。因长期缺乏维生素,口腔溃疡手指生倒刺甚至得甲周炎。穿得也极其破旧,距离以巴黎领导的时尚可能要以光年计。夏天在草地上支个塑料棚就是家,青草长在床下,星星闪烁在头顶,李娟居然处处感到生活的诗意与有趣。跟着牧民的游牧而迁徒,做裁缝卖小百货,以及后来自己要出去闯荡时的打工生活,我们能读到其中的艰辛,却并不感到痛苦。
李娟最大的长处是不做作。她以真诚的心去再现看见的,听到的和想起的。这些文字是最晶莹的水晶和宝石,让我们在长久的枯燥之后看到光芒。能读到的书籍一定少而少,但这并不妨碍她以小小年纪就成为当代散文界“写得最好的”,规避了影响的焦虑,便及早形成了自我的独特风格。黎戈在分析安妮宝贝时,说她那一段文字像亦舒,哪一段是学黄碧云……他们的流利自有师承的对象,可是李娟就是李娟。要是有人模仿她的话,我想那也是进步,至少写字的人能够拿出最坦诚的态度最自我的风格。集子中的一篇文章就叫《九篇雪》,写她对雪的感受。那梦呓般的语言有别于她写吃住行和写人的活泼俏皮,但也是李娟式的梦呓——在长久寂寥的冬日,面对天地说话,不以读者为读者。
我总是不遗余力地向遇到的人推介李娟,而后读了她的文字的人无不赞同我的看法。远在美国的博友云不起读了《冬牧场》后也说我推介得好。交流心得成为一种舒畅甜蜜的分享,这让我们能够顺利回到本初,撇开虚华的浮沫儿,认真体味食物的鲜美,活着的真实和热爱的不可扼止。白菜还是原来的白菜,冻豆腐也是原来的冻豆腐。可是因为读李娟,我们瞬间就觉出了食物的香,内心都有了最明朗的光。认真地剥一根葱,认真地写每一个字,如此,才更加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