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纳兰词在何时,现在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是,第一次被容若的词深深感染我却是记得颇清楚地。那是在有些遥远的日子里:收拾妥当,乔迁之际的前夜。在整理行囊之余,百般无聊,随手拿来一本书,信手翻看,无意之中看到纳兰性德的那首《木兰花令》: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霄华,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悻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当时的年岁是颇有些“矫情兮兮”的,便自忖找到了知音。便捧着他的词,在初秋的院子里边踱边吟;在昏黄的灯光下,小心翼翼的誊写,轻声低吟,便感觉自己真的受了词中的悲欢离合,爱恨痴缠。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真是诗意的女子。来到了这里,再也听不见旧友的低低呼唤了,眼前时陌生的环境,全新的认知和此曾相识的人群。于是有一种伤感之情兀自充满了我小小的心灵,至于纳兰是谁,这首词好在哪里,却是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现在想来,这些做法少不了有些孩子气了。然而“喜欢”,究竟是难以言说的。诗词有事舍弃了文学和生活的表象的,像一把利剑直指人的内心和魂灵,与我们的内心最微妙之处相互牵扯。我们每个的内心其实常常都会有一种既朦胧又清晰的韵律,如清波之渺渺,似荷香之淡淡,若杨柳之依依。这种韵律看似相互矛盾,实则不然。当我们读到某一首诗词之时,内心的这种韵律便会涌出,与诗词中的韵律产生一种奇特的共鸣,每当这时,我们便会被一首诗词打动了。尽管它们有时并不高明。仔细来说,诗人本来的风流韵事,爱恨痴缠反而更能打动我们。这其实也是一种心灵之间的联系,情感之间的拉扯,灵魂之间的交谈,就像我们喜欢某个人,一定是他或他生命的一部分打动了我们,于纳兰而言,尤是如此。
正是这种无名的喜欢中,我买来了纳兰词,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六月就要过去了,词也按着译文摸索了个大概。可是我心中的纳兰反而模糊起来了:这位公子究竟在何处呢?是在他魂牵梦萦的江南寻他那位沈氏才女?在轱轳金井处,于那伊人相遇?或是在身秋的黄昏里,萧瑟的秋风中,怀揣一卷诗词····不管纳兰身在何处,就是喜欢。就像前两天在网易云音乐上看到的评论:喜欢就甘愿。
相遇总是太美。三百年后,我与纳兰相遇,隔着一条悠久的历史长河。我与纳兰结缘······私有低低的沉吟在我耳边盘旋:人生若只如初见。我粲然一笑,提笔写来:不负如来不负卿。
很多时候想起纳兰容若,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幕,他落寞的身影永远都是背对着世人,衣诀临风,吹起一袭白衣,孤寂而清冷的气质,那来自灵魂的悲伤,深深的灼伤了我的心。
我的容若,如此至情至性的男子,却饱受情爱之痛。
年少爱恋深情如许,却如同泡沫般易碎,成婚后与妻琴瑟和鸣,奈何佳人早逝,卢氏因产后受寒而亡。而后结识江南女子沈宛抚慰了他满是哀愁的心,然而却因满汉不能通婚,沈宛在身怀有孕的时候被迫离开,久居江南。所爱之人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无能为力的痛失去挚爱的痛,如何不让他痛不欲生。
我的容若,如此显赫无比的男子,短暂的一生却是郁郁而终。
生于金鸣鼎赫之家,为父乃权倾朝野的`明珠丞相,而他又身居一品的带刀侍卫,深受康熙喜爱,如此天生富贵极尽荣耀的贵公子,如此身世,却依然没能带给容若片刻的快乐与幸福,他自喻天上雪花,不是人间富贵花,如此不着一点人间烟火气的公子,连着眉宇间都带着丝丝忧愁。世人把他喻为寒梅,傲立雪中,遗世独立,独自散发着暗暗的清香,让人不禁为之黯然伤魂。
我的容若,如此绝才潋滟的男子,却早早离世,享年三十一。
英年早逝,是遗憾还是解脱,我们不得而知。他曾在诗中这样说道,“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身为文官却被康熙当武官用,心有所爱却无法相守,看似风花雪月炫耀四射,心却敏感自省,是以,他总是逃不过寂寞,寂寞是容若最终的定命。
我的容若,我透过这三百年的时光来看你,却依然会心疼到为你落泪,如若你有来世,愿做一个平凡,简单的爱着你所爱的人,如若你有来世,愿我遇见你,为你抚平那眉间的哀愁。
“春风鬓,少年心……梦百转,离别轻,蓦然回首,才被思念惊醒”。一曲《山水又一程》,毫无预兆地将我的思绪,带回到三百多年前,想起了那个连名字都极美的纳兰容若。他短暂而又灿烂的一生,美到极致。我猜想该是一个怎样的男子?显赫高贵的身世,他有;怀抱珠玉的才气,他也有。乃至于说五百年来,如果非要评选出一位完美的贵公子形象,我觉得他都可以当仁不让了。
诗经中曾写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君子当是来于世,却不被世俗所侵,但千年之前的人们怎么会预料到,千年后,有一位出生在冬季大雪纷飞之时的少年,仿佛自那传世的诗篇中走出来的一般。
顺治十二年甲午,农历腊月十二日,纳兰容若,自此,风容尽现,带着他与生俱来的绝世才华,仿佛天际翩然而落的一片新雪,带着清新的气息,缓缓地、缓缓地坠入尘世间。看落花满阶,看烟雨江南,看塞外荒烟,夜深千帐灯,看尽天下风尘。
但纳兰的一生仅有31年,在这短短的31年之中,他家世显赫,他仕途亨通,他名满天下,他有爱慕他的妻妾,心意相通的朋友,对历朝历代怀才不遇最终郁郁而逝的无数人来说,他已是万分的幸运,他如上苍的宠儿,来到这人间,体验一番人世沧桑。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吧,上苍终究不舍得让他离开太久,只不过匆匆三十年,就将他召回,留下一些隐隐约约的传说,在风中耳说者,述说他缠绵悱恻的爱情与相濡以沫的友情,还有他内心不为人知的痛苦——不是人间富贵花,却奈何生在富贵家!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纳兰词以小令见长,在古代,“诗”与“词”的待遇,是大不相同的。
诗,向来被看成是文人立言的正途,而词则被看作小道,向来被正统人士看不起,但好的词却不约而同地透着股清峻,更不乏雄浑之作,纳兰容若正是在这“被正统文人看不起”的词上,大放光华。
纳兰是以“清朝第一词人”的称号扬名的。后人对他颇多推崇,有赞其为“国初第一词手”的,也有赞他“纳兰小令,丰神炯绝”的,而最多的,还是说其“《饮水词》哀感清艳,得南唐二主之遗”。
这本《纳兰容若词传》收录的纳兰词,是对他一生情感的真实写照,书中所附原文、笺注、典评,从多个角度将词作的主题思想、创作背景,词人境况以及词作的意境、感情全面地展示出来。同时,与词情词境相契合的人物画像、山水景物以及情景图等,通过多种视觉要素的结合,达到“词中有画,画中有词”的艺术境界。
轻轻翻开这本书,透过婉丽俊秀、明净清婉、感人肺腑的小令长调,仿佛能看到那个拥有着绝世才华、出众容貌、高洁品行的人立在那里,散发着一股遗世独立、浪漫凄苦的气息,华美至极,多情至极,深沉至极,孤独至极。一个才华横溢、欲报效国家而早早离世的翩翩公子,都尘封在这本《纳兰容若词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