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陈轸者,游说之士。与张仪俱事秦惠王,皆贵重,争宠。张仪恶陈轸于秦王曰:“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间,将为国交也。今楚不加善于秦而善轸者,轸自为厚而为王薄也。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胡不听乎?”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矣。”轸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士尽知之矣。昔子胥忠于其君而天下争以为臣,曾参孝于其亲而天下愿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曲者,良妇也。今轸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何归乎?”王其言为然,遂善待之。
居秦期年,秦惠王终相张仪,而陈轸奔楚。楚未之重也,而使陈轸使于秦。轸遂至秦。
韩魏相攻,期年不解。秦惠王欲救之,问于左右。左右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为之决。陈轸适至秦,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陈轸对曰:“王闻夫越人庄舄乎?”王曰:“不闻。”曰:“越人庄舄仕楚执珪,有顷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珪,贵富矣,亦思越不?’中谢对曰:‘凡人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则越声,不思越则楚声。’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今臣虽弃逐之楚,岂能无秦声哉!”惠王曰:“善。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或谓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决,愿子为子主计之馀,为寡人计之。”陈轸对曰:“亦尝有以夫卞庄子刺虎闻于王者乎?庄子欲刺虎,馆竖子止之,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卞庄子以为然,立须之。有顷,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犹庄子刺虎之类也。臣主王何异也?”惠王曰善卒弗救大国果伤小国亡秦兴兵而伐大克之此陈轸之计也。
(选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改)
译文:
陈轸,是个游说的辩士。跟张仪一起侍奉秦惠王,都受到敬重,因而互争宠幸。张仪在秦王面前诋毁陈轸说:“陈轸带着丰厚的礼物轻便快捷地来往于秦国和楚国之间,本该替国家的外交事务出力。现在楚国对秦国不友好而对陈轸很好的原因,就在于陈轸为自己打算多而替大王着想少。况且陈轸想要离开秦国到楚国去,大王为什么不随他的便呢?”秦惠王对陈轸说:“我听说您想离开秦国到楚国去,有这回事吗?”陈轸说:“有。”秦惠王说:“张仪的话果然是真的。”陈轸说:“不仅张仪知道这回事,而且路过的人都知道这回事。从前伍子胥忠于他的国君,天下的君主便都争着要他做臣子;曾参孝敬他的父母,天下的父母因而都希望要他做儿子。所以被贩卖的奴仆、侍妾,不出里巷就卖掉了的',是好奴仆、好侍妾;被遗弃的妇女能嫁在本乡本土的,是好妇女。如果陈轸不忠于他的君主,楚国又凭什么认为陈轸是忠臣呢?忠于国君还要被弃用,我陈轸不到楚国去到哪里去呢?”秦惠王认为陈轸的话是对的,就友好地对侍他。
陈轸在秦国逗留了一年,秦惠王终于让张仪做了宰相,而陈轸就投奔到楚国。楚国没有重用他,却派遣陈轸出使秦国。陈轸于是到秦国去。
韩国与魏国相互攻打,打了整整一年。秦惠王想劝救,向文武大臣询问。有的说劝救有利,有的说劝救不利。秦惠王一时之间下不了决定。陈轸刚好到了秦国,秦惠王问他:“你离开我,去了楚国,有思念寡人没有?”陈轸回答说:“大王听过越人庄舄吗?”秦惠王说:“没有。”陈轸说:“他在楚国当了大官,不久生病了。楚王说:‘庄舄是越国的微贱之人,现在在楚国做了大官,尊贵富有了,也思念越国不?’身边的侍从人员回答说:‘一般人生病时最容易泄露自己对故土的思念之情。他思念越国就会说越语,不想念越国就会说楚语。’让人去听他说话,果然还是说越语。现在我虽然被弃用被赶到了楚国,怎么会不说秦话了!秦惠王说:“好!韩国与魏国相互攻打,打了整整一年。有的对我说劝救有利,有的对我说劝救不利。我下不了决定。希望你为你的主子谋划之余,能帮我谋划这件事。”陈轸回答说:“应该也有人讲过卞庄子刺虎的故事给您听吧?卞庄子想杀老虎,客馆里的佣人劝他:说‘两只老虎在吃一头牛,牛好吃他们就必然会争起来,争起来他们就会打起来,打起来强大的一方就会受伤,弱小的一方就会死。您趁机上去刺那只受了伤的,一举而有杀两头老虎的名声。’卞庄子认为他说得对,就站在一旁看着两虎相斗。不一会,两只老虎果然打起来,强大的那只老虎受伤了,弱小的那只老虎死了。卞庄子趁机上去刺那只受伤的,果然一举而有拿下两只老虎之功。现在韩魏相争,打了整一年还停不下来,这一定会导致两国中强大的一方受损伤,弱小的一方灭亡,到时候趁机去讨伐受伤的那个国家,必然一举而拿下两国。这不就像是卞庄子刺虎吗?(为自己的利害得失而选择立场),我为自己的国君出主意与为大王您出主意有什么不同呢?秦惠王说:“好。”最终不去劝救。最后韩魏两国果然强大的一方受损伤,弱小的一方灭亡了。秦国这才出兵讨伐,大获全胜。这是陈轸的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