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知不道”话语的语用分析
“知不道”话语的语用分析
摘 要:“知不道”是北方方言典型的话语表达方式,常让人误会为“不知道”的同义语。从语用、言语行为、话语结构等角度进行审视与分析,不仅能够确切推知该词语的原生意义,还能够根据表达的需要去促进言语行为的发生,更重要的是能够促使交际双方创造性运用该话语,结合语境获得理想的交际效果。
关键词:知不道 语用学 言外行为 动补结构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然而,在北方部分地区的日常生活与文学作品中常常出现“知不道”现象。比如,“请问,你知道火车站怎么走吗?”“知不道”。不懂这句话的人听了之后,会认为你“知”,却“不道”给我,这使愉快的交谈环境马上笼罩了尴尬的氛围。很多人会认为,“知不道”的含义就是“知道,但是不说”,“不知道”是认知问题,而“知道,却不说”是态度,甚至是道德问题。因此,有必要借鉴语用学理论,对该话语进行语用、言语行为以及话语结构分析,以厘清其语义,促进理解和沟通。
一、“知不道”的语用分析
语言学家赵世康考证,“知不道”最初的含义应该是“知不到”的意思,即“未能知道”。刘忠华从现代汉语语法中的动补结构类推得出“知不道”本该记作“知不到”。从时间的维度考察,该话语来自于“智不到”,比如南宋诗人陈与义在《再用迹字韵成一首呈判府》有“贪人积胡椒,智不到鬼录”的诗句,意思是“知识和智力到达不了的地方”[1](P4)。再如“我也知不道甚么是争风吃醋。”(《醒世姻缘传》)意思是“认识不到”。由此可见,在古代“知不到”与“知不道”是异体词。“知道”意思是“知也”,即“明白,了解”,它的反义词自然就是“不知道”;而“知到”的语义则为“认识到”“认识了”的意思,其反义词自然就变成“知不道”,即“认识不到,不明白,不了解”等含义。随着时间的演变,“知不道”产生了类似于“知不清,睡不醒,做不到,犯不著”等用法。从地域的维度考察,“知不道”是一种方言,使用范围大概涵盖陕西西安、咸阳的关中方言,以及山西大同广灵,天津宝坻,山东济宁、潍坊等地,安徽亳州,河南正阳县,河北石家庄、唐山、保定、张家口蔚县等方言区。从典籍文献看,该话语也属于官话,特别存现于冀鲁官话、胶辽官话和中原官话的文献里。
维特根斯坦说:“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使用。”[2](P203)语用学是研究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如何得体地、有效地运用语言进行交际的.学科,包括如何得体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如何准确地理解别人的思想感情,如何产生最好的交际效果。语用学研究的是“符号与符号解释者的关系”[3](P9)。词语的含义一是语面意义:语境意义与意图意义;二是言外之意,又称为句子的语用含义或会话含义。语用是一个行为过程,而行为总是由一些基本要素构成的:其一,行为者――行为的发出者和接受者;其二,行为的手段;其三,行为发生的环境;其四,行为规则。言语行为的主体是发话者和受话者,双方在进行概念理解时处在一个主动探索、积极捕捉的心理状态中。
在日常生活中,例如李金斗、陈涌泉的相声:
(1)甲:我知道,我是说给游客看手相。
乙:游客还让你们看呀?
甲:这你就知不道啦,现在人都有钱了,可是迷信的人倒多起来了。
乙:噢!
甲:我还跟你说,迷信啥?
此时“知不道”语言符号的发话者与受话者拥有共同的语言经验,“知不道”等同于“不知道”,双方的语言规则和语用规则相同。“知不道”这一语言符号的使用在一定的语言环境里产生了发话者预期的影响和效果。如今大量使用“知不道”的人们在异地他乡学习谋职,若是说上一两句家乡特色方言,不仅可以拉近彼此距离,增强好感,还能重温家乡氛围。“知不道”是一个北方标签(从其使用范围分布可知),就像北方的馒头与南方的大米白饭一样,风格鲜明独特。列文森(Levinson)是荷兰语言与认知方面的专家,他的新格莱斯会话含义理论包括了三个原则:数量原则、信息原则和方式原则。(俞东明,2011)
说话人原则:最少量原则。“话尽可能得少”,也就是只表述实现交际目的所需要的最少的言语信息。
(2)“请问,你知道火车站怎么走吗?”
“知不道。”
“知不道”在说话人看来就是“我知不道火车站怎么走。”
听话人原则:扩展原则。首先要做的就是判断“说话人意图”,因此他找到特定解释的方法去放大说话人话语里的信息,如果他的语言世界里没有“知不道”的语用环境,他就快速依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做出分析,“他知,但不道给我”,他做出这一结论的原因就是“说话人的最少量原则”:“知――不道。”并且认为自己的解释正确无疑,其实已经曲解了原意。由此可见,会话人双方离不开一个大前提,就是共有的语言基础与共识。
从日常话语分析看,“知不道”是“不知道”的一种更为婉转的表达方式,“知不道”是向人解释自己智力或知识达不到,更有一种谦虚而拒绝的意味,“不知道”的回答则干脆、简单、直接。正因为这种表达方式的婉转,所以才会更广泛地流传开来。
二、“知不道”的言语行为分析
言语行为理论是一种对语言的意义进行研究的理论,言语行为是句子意义的一种功能。一个人在说话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同时实施了三种行为:言内行为、言外行为和言后行为,塞尔(Searle)对言语行为理论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他认为言外行为可以归纳为六类:阐述类、指令类、承诺类、表达类、宣告类和阐述类宣告。表达类中说话人对某种客观状态表达自己的心理状态,根据不同的事实而异,比如猜测,赞同,遗憾,感激,悲伤,庆祝等。宣告类是引起命题内容与现实之间的关联。我们来看下面的例子:
(3)若这么着,他二人的脾气神仙也知不道了。自此待黛玉格外留心。(曹雪芹《红楼梦》)
(4)“我有用处!我要去买一套:‘干部必读’――十二本书!好好加强理论学习,比什么也重要!”“谁还知不道谁哩!加强你的‘冰鸡宁’‘烟斗牌’烟去吧!”(王庆生主编《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
(5)大个子嘻嘻了几声,把钱拿起去,说了实话:会里的事归一个姓唐的管;唐老爷名叫什么? 知不道。原先的当差的姓崔,崔三,是大个子的乡亲。崔三每月拿八块钱工钱。(老舍《骆驼祥子》)
(6)叔吊孝原是取好,不管不顾说这么几句叫奶奶心里不自在。刚才不是怪奶奶不说,只是说当家子就知不道有这事,叫人笑话晁夫。(《醒世姻缘》)
以上四个语段中,例(3)不是言语行为,因此不做言语行为理论分析,仅从“知不道”的用法来看,这段心理描写是林黛玉刚到贾府,王熙凤根据林黛玉和贾宝玉见面后发生的事情,对二人尤其是林黛玉脾气的一种揣测。王熙凤认为二玉同睡在贾母的暖阁中必会发生不轨之事,没想到事实却不是那样。此处是王熙凤针对客观事实分析后得出的心理猜测。她心想,二人的脾气连神仙也“知不道”,此处“知不道”就是“不知道”,意思是脾气难测。自此,待黛玉自然格外留心。
例(4)中两位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对话是基于彼此相互了解的事实以“反问加否定”形式表达心理的想法:我们互相了解,属于言外行为中的表达类。此处“知不道”也是“不知道”。
例(5)中“知不道”的用法是言外行为中的阐述类宣告,“唐老爷名叫什么?知不道”,说话人通过自问自答告诉大家一个事实:不知道唐老爷姓什么。例(6)的用法属于宣告类,意思是明确说明当家人“知不道”这件事,因此你们不要对他有其他的看法。
三、“知不道”的现代汉语话语分析
从话语结构的视角看,“知不道”当归于动补结构,“不知道”是动词前加否定词“不”。李临定用“缩减”检测法来解释动补结构。徐通锵则认为,动补结构是古代汉语中自动句式和使动句式的遗留和变异。自动句中的动词补语的语义指向受事,可以转换成使动句而保持语义不变,因此这种用法可以看作使动句的遗留和变异。
(7)对娘说知此事。(施耐庵《水浒传》)
该句可以转换为“使事情让娘知道”。
第二种类别的句子,动词补语的语义指向施事,适宜从自动句的角度去解释。
(8)风筝飞上天。(曹雪芹《红楼梦》)
该句的意思是风筝自己飞上天,属自动句。
第三种类别的句子动词补语已经虚化,语义不再指向施事或受事,它只是补充说明动词,作用类似于状语,语义就指向动词本身。这种动补结构的来源与使动句或自动句无关;例如:知不道,睡不醒,“不道”即“不到”是用来补充说明“知”的程度,“不醒”用来补充说明“睡”的状态。
究竟如何判断动补结构?[5](P115):第一,“得”是标志。如果动词与后面的成分之间有一个助词“得”,那么该句就是动补结构。例如:打得稀烂,哭得很凶,吵得厉害,笑得流眼泪。第二,如果动词后面有数量词,也可以判定为动补结构。例如:读三遍、去两次。第三,如果动词后面是介词短语或是趋向动词,也可判定为动补结构。例如:来自西藏、走进去、打开、飞出。第四,如果有一个动词短语,单凭前面一个动词无法理解语义。例如“睡”,睡什么?睡得怎样?不清楚。“睡不醒”中“不醒”来补充说明“睡”,也就是说“知不道”(“知不到”)是“不道”(“不到”)来补充说明“知”,“不道”(“不到”)并不是“知”后要进行的下一个动作。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真想表达出“知道,但不愿意说的意思”,他的表达应为“知而不道”。例如数学中有一种解题方法叫作“设而不求”,设出未知数,并不去求这个未知数的具体值,知道而不告诉你,这两者之间需要一个“而”作为关联词去体现出转折的语义。因此,在理解对方话语的时候,从语法结构去分析语义往往能得到更准确的效果。
根据以上的认知,汉语语序的变化自然也会带来语义的变化。但是“知不道”与“不知道”语义相同,“胆不大”与“不大胆”语义相同。古代汉语中的宾语前置、定语后置和状语后置等虽与现代汉语的语序不同,但语义相同。
(9)“吾谁欺,欺天乎?”(《论语?子罕》)
宾语前置,意思是“吾欺谁”。
(10)“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石钟山记》)
定语后置,形式为“中心词+之+后置定语+者”,意思是到处都是这样的石头。
(11)“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师说》)
状语后置,介词结构后置,意思是在我之前出世。
汉语博大精深,如“老马识途”“小鸟依人”“大笔如椽”,若调换语序变作“识途老马”“依人小鸟”“如椽大笔”,语义变化虽小,但前一组词语是指一种状态,后一组词语却指具体事物了,用法自然就不同。例如:
鸿渐道:“给你说得结婚那么可怕,真是众叛亲离了。”辛楣笑道:“不是我众叛亲离,是你们自己“亲离众叛。”(钱钟书《围城》)
此处“众叛亲离”和“亲离众叛”强调“众叛”和“亲离”的先后顺序,词义已发生了变化。
有些词语序改变,看似没有变化,语义却相差甚远。例如“去不了”和“不去了”,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不去,“去不了”是动补结构,“了”音/liao/,上声。“不了”意思是无法完成,并且多是客观原因。“不去了”是“去”动词的否定,意思是主观上不愿意去。若是其他词语,语序发生变化,意思更是千差万别。比如说“牛吃草”调换为“吃牛草”就不成句子了。
综上所述,对一个词语作语用、言语行为以及话语分析,不仅能够确切推知该词语的原生意义,还能够根据表达的需要去促进言语行为的发生,更重要的是能够促使交际双方创造性运用语言符号,结合语境以获得更好的言语交际效果。